楚天谣 王孙他年归不归(下)(1/2)
“大局已定,仁君将立,中书令何需烦恼?此番裴中书厥功至伟,日后大有福惠。”
步出宫城,原想直接回尚善坊,却星津桥已过半途时令车夫转道往敦厚坊。因我确信旭轮即将成为大唐帝国的下任国君,有些紧要之事我必须尽快提醒他。
宫人引路,我在王宫的鸽苑内见到了他。数只白鸽于他周身头顶飞舞萦绕,他则恬静安逸的背倚一方青翠山石,一派怡然自得。随意伸手,便有白鸽敛翅停落,他用白净直长的指徐徐抚过一根根软滑洁净的羽。那白鸽定定的望着他,偶尔咕咕作响,弯喙轻啄他的掌心,似依恋他,向他撒娇。他双唇轻启,与它低语,仿佛他与它心灵相通。忽掠过一阵微寒疾风,竹灰长衫不免略显单薄,但他不以为意。除了华唯忠,另有一道碧缥倩影,是柳云馨。她怀抱睡眼惺忪的成义,二人间保持着丈远距离,默默无言。
眼前景象何其安然何其美好,恰如一幅令人向往的桃源画卷,但它终归不是瞬间即永恒的丹青画作,它是无常横生却又无法逃避的现实世界。我主动破坏了它,我教宫人前行通报,由华唯忠耳语禀告,见旭轮面露忻悦却未感意外。紧接着,柳云馨抱子快步退下。旭轮抬脚往乌亭走去,二人先后于亭内锦席落座。华唯忠迅速落下四面用以遮阳避风的鸭青纱帘,便守在不远处。
我开门见山:“阿兄已被废黜,你将成为天子。”
他没有问这是否为武媚亲口,他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只专注于那只停留于自己掌心的白鸽,拿了水果喂它。
“唔。”,他点点头,对着那白鸽道:“得知王宫被禁军围困时,我已猜出它其实是阿娘对我的保护。我只好奇,你为何迟来?”
“我自宫中而来,我见到阿娘了,又一次亲手幽禁儿子,她已是心力憔悴,”,忆及武媚的痛楚和为难,我微微皱眉:“无人禁锢你,既知宫内生变,何不尽快入宫。。。诚然,你对它素无憧憬,因而不必讨好阿娘,违心的争取它。唉,或许册立重照。。。未为不可。”
他举掌让鸽子翱翔天际,这时,他的视线才终于顾及我,笑意温暖。
“唯你最是懂我!所以啊,也许今生我仅余这最后一刻的平静自由,何必心急赶去宫中。放心,真若成为天子,我有对策!呵,无为而理(治),无亲无疏,岂不利人利己?可是上上之策?至于重照,倘或必有一人去做饱食终日的傀儡,我宁愿是我,他的人生尚未开始,不该就此被划定。”
我畅怀而笑,颔首默认。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里,我已然笃信他淡泊名利,不以万乘为尊为傲。
可我还是玩笑般说:“我若是你,免不得要得意欢喜。多少人为了它处心积虑,不惜一切,甚至枉送性命,如今你却能轻而易举将它收入囊中,直教人羡妒呢。”
他的笑容已然溃散,我不由得怔然,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眼底全是不可触摸的伤心。
他悲哀道:“如若皇位能换你我光明正大的相守相伴,我自会得意欢喜!”
他异常沮丧,垂首叹惋。我忍不住替他抚平皱起的眉,柔声规劝:“旭轮,不必如此。无论何时,我只愿见你展颜愉悦。”
他蜷身躺下,凝视于我,无奈苦笑,低声道:“待阿娘有旨,我想丽娘应会满意至极。当初阿娘道她祖父两代皆勤于王事,于国有功,教我切莫轻怠。自成婚,我对她额外礼遇,她患病时,我亦嘘寒问暖,不乏关心,可她似乎。。。我不懂,我究竟错在何处。月晚,作为她的丈夫,我再无馀物能给予。”
我早知她对他不满的原因,她爱上了他,她要的不是礼遇不是关心,而是他的爱情,是他因她而心动,是他因她而喜怒哀乐,至少,是他愿意主动了解她。
弹指间,一道难解之题被他无意之中轻轻的推到我面前。保持缄默,我内心不得安宁;如实坦言,难题便会被推回给他。隔片刻,我选择了自私,选择了教他为难。
随手将纱帘拨开寸宽缝隙,望着那些自由自在的白鸽,我嫣然笑语:“你不懂?李旦,你当真不懂么?亦或你希望我亲口劝你。。。接纳她,接纳她们,真心接纳。好教你免了心内对我的歉疚。你我都明白,倘或君王子息不厚,只会成为臣民之忧患。你今只二子,且成义乃庶出,尤其柳氏不为阿娘所容。旭轮,我一直瞒了你,其实刘妃她。。。对你的感情不止妻对夫的敬重和维护,因而请你以后待她。。。”,心酸难忍,我慌忙起身欲走:“我断无资格多劝,你心明便可。最重要,帝后恩爱永固,子嗣繁茂,于大唐社稷亦是幸事。陛下,妾告退。”
他的拥抱固若金汤,他的吻霸道跋扈,他在报复,他在惩罚,他不许我在伤害他过后满不在乎的全身而退。我不忘挣脱,躲避他灼热似火的气息,不断表达我的反抗。坐在龙椅上,听过武媚的感慨之后,我已明白它何其崇高,走出乾元殿时,便深知他身份的转变于我们的爱情其实毫无益处,’监视’我们的耳目将是整个天下和千秋史册。
耳听我们二人鲜见的起了争执,华唯忠急忙劝阻,却被旭轮/暴躁的喝骂制止,而他此刻力气的来源则是我对他的伤害。终于有机会顺畅呼吸,我匆促抓住半散的衣襟尽力遮掩春光,死死的,十根手指竟攥的些微发疼。
我气瞪他:“阿兄刚刚被废黜幽禁,你想步他后尘?!”
“缘何不可!”,面对我的疾声厉色,他无意退让,手于腰背徐徐游走,故意挑弄:“你大可向阿娘告发我对你放诞无礼!!!你既愿帝后恩爱永固,我便如你所愿!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李氏,天皇大帝幼女,朕之介妹。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兹仰承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钦哉。好,朕既已封汝为后,汝当为朕生养皇嗣!”
我瞠目结舌,怔愣愣的等他怒气冲冲却条理清晰的说完这一通话,我真的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想笑,忍不住的舒怀大笑。
害羞的别过脸,我哼道:“以妹为后,大违伦常,你比阿兄还要荒唐!臣民必口诛笔伐,太后更是不能相容,倒要看这龙椅你能坐几时?!”
他眼神深邃,凝睇于我眼眸,真诚而炽热:“即便只稳坐一刻,即便荒唐透顶,至少能教天下知晓你乃我真心所爱,余愿足矣。昔魏出帝殊宠堂妹平原公主,奔逃入关亦不忘携。。。”
轻捂他的唇,我又气又怕:“这典故的结局太惨,不许再提!不过,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我是喜欢的。”
见我终于肯主动回抱自己,旭轮亦温柔如旧,宽大的掌柔柔摩挲我脸侧,俯首轻吻眉眼。
“你自己方才是真心劝我么?”,他有些委屈:“又教我如何真心接纳她们?谁都可以劝我,唯你不可!你一直不问柳氏之事,我已害怕你不再在乎我,如今又。。。月晚,那天,假使你随我离开,该有多好啊!”
我看清他的懊恼遗憾和再一次蠢蠢欲动的莽撞计划,故作不屑道:“真好么?不见得!兴许尚未走出洛阳,便被太后派军逮捕,或被杀,或囚禁终生。也兴许,能幸运的一路逃至偏远州县,栖身荒无人烟处,却因无一技之长,只能潦倒度日,免不得会听到关于你我的不堪流言,望天兴叹。而我。。。自幼娇养,四体不勤,我不可能忍受清苦贫寒。”
他断然不信,惩罚似的于敏感处用力揉按:“即便是与我?”
脸颊骤然羞红滚烫,按住他的手,我咬唇轻哼:“不错。我贪图享乐!”
“呵,原来,以你之见,”,他苦笑,自嘲道:“你我的结局亦只能以’凄惨’定义啊。唉,倘或当年被阿娘选中代替皇子的孩子不是我,我便不是你哥哥,你我便可相爱相守。”
我摇头否认,指尖把玩他的发梢,小声的后怕道:“真若如此,神州万里,人海茫茫,我该如何与你相遇?!”
一个缠绵深吻当即令人忘却全部失落,他莞尔,自信满满:“假使缘分早有天定,纵然你我天各一方,亦有勇气与毅力跋涉万里,翻越重重阻隔,终会相遇。月晚,你信么?”
心里连连点头承认,是的,旭轮,正因缘分早有天定,所以我才能追上千年时空,在已不存世的大明宫中与你牵手今生。
痴缠相拥,我不舍移目,贪恋的望着他,只全心全意感受此刻的浓情蜜意,唯愿在这桃源深处,在灵性羽鸽的见证下把自己真真正正的交给他。无需言语,心有灵犀,他深深呼吸,郑重虔诚的去解衣裙丝绦,如同礼佛的忠实信众。
“大王,宫中有旨,请大王。。。”
二人同时怔然,他眉目紧皱,知不可再继续,手却僵在腰间一动不肯动。
我轻推他,冲亭外扬声道:“豫王这便接旨!”
豆卢宁、刘丽娘、王念儿和窦婉齐聚送他,她们知道这旨意是传他进宫,她们也知道这旨意不止是传他进宫。想要立刻见到他的并非是天天相见的母亲,而是大唐的皇太后,她最终没有选择皇太孙。激动是难免的,但似乎不算喜悦,至少并非每个人都因此而高兴。一场非由她们引起的惊天宫变,但,所有人的明天已在此时此刻被彻底改写。
旭轮登车,自然而然的朝我伸手。我已有预感,视若无睹,完美的避开了困窘,同时下意识的回望她们,唯豆卢宁尚驻足原地,她也是唯一一个未因他潜龙飞天而愉快的女人。不禁怀疑,真是她太过聪明太过理性,亦或她也自异世而来?二人各怀心思的凝视彼此,却无机会交心畅谈。
坐在朝洛阳宫飞驰而去的马车里,旭轮神色凝重,紧拥着我不放,皆默默无言。直至左掖门,我欲目送他入宫,他却教我陪他一道。
我笑:“何必?过了这道门,多的是人能陪你觐见太后。”
他不容分说的牵起我的手,并将车门拉开:“我只想教你陪!”
也曾携手同行,视这洛阳宫为百无禁忌的游乐园,但那真的已过去太久太久。也曾受众瞩目,然而朝臣们虽惊诧避让,面对稚童却都大度的一笑置之。可是,如今的我们。。。
晴空万里,冗长宫道。他在前大步流星,神情迷惘,仿佛只是为了走而走。他的右臂,我的左臂,靠相缠十指而牢牢相连。我在后羞惭垂首,内心忐忑,碎步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余光可见,不断有朝臣停步向他行礼,虽非君臣大礼,却是比平日多了几许卑谦和敬畏,他们都清楚他为何而来,清楚皇冠已非他莫属。我尚会担心他们将在背后如何揣测我与他今日的亲昵举动,他则泰然处之,甚至第一次向他们表露傲然和不耐,仿佛是故意招惹他们对我们的注目,想告诉他们我于他的特殊意义。
终于,熟悉的乾元殿便在眼前,仰望九丈高台之上的堂皇圣殿,中书令裴炎,侍中刘齐贤,诸王诸相十六卫大将军。。。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愿或不愿,宿命已然将至高无上的皇权和大唐帝国的前途加诸于他。尤其对于万千唐臣,相比因罪被废的李贤、李显,素无劣迹宽仁好学的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掰开他的手,我淡淡道:“去吧。”
他定定看我,认真道:“你不要走。”
我亦郑重承诺:“好,我定在你身后。”
稍整衣饰,他逐级登阶,待迈过七层、十五层玉阶时,他心神不宁的回视,见我果未食言,由衷莞尔,于是信心渐增,彻底放心。
待他被众人迎了,叙话二三,不经意回顾时,我已身处阶下,默默仰视,眼神贯注而又敬慕,最标准不过的臣子态度。
我不可能真的陪他任性厮闹,我终会先他离世,他总要学习去适应没有我的日子。仔细说来,多年以后,我的存在于他毫无益处。
殿门四敞大开,上官婉儿请他入殿,我则坦然离去。
嗣圣元年,二月己未,奉皇太后命,立雍洛二州牧冀州大都督右金吾卫大将军上柱国【豫王旦】为皇帝。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
壬子,以新君长子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赦天下,改元文明。太后临朝称制。
文明元年,二月庚申,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流【韦玄贞】于钦州。太常卿兼豫王长史【王德真】为侍中,中书侍郎、豫王司马【刘祎之】同中书门下三品。
同一天,薛绍自长安平安返洛。我迎他入了府门,不想,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并非求子是否顺利,而是’但愿不要有第二次宫变’。
众人均不自觉的点头附和,柳意道:“陛下素来孝顺恭谨,与庐陵王大异,如何再生变故?”
我暗暗颦眉,你们都想错了,真正的惊天大戏还未上演。
薛绍与我携手入府,低声告诉我已往观音寺拜过菩萨。身后忽闻急促脚步,有女人高声唤道:“公主且慢!”
因知那人是唤我,我自然驻足回望。她除下帷帽,素纱后露出上官婉儿的清丽面容,平日里满含温和的双眸尽是绝望心碎。
“公主帮我!”
说着话,她已双膝跪地。我心下明了,她特意来此,只能是与李显有关。不过,历史已然注定,李显此次必会被贬他乡,我亦无法扭转乾坤。我下意识的想置她于不顾,却听薛绍吩咐蕊儿搀起她。
众人遂入正堂,只留我、薛绍和上官婉儿三人。观她双目红肿,显然已哭过多时,视我为最后的希望。她哽泪道出武媚对李显的最终处置。
我心中十分同情,开口却是冷漠:“既是太后懿旨,且新君已立,你要我帮你,我又能如何帮你?还他帝位不成?上官才人,慢走不送!”
上官婉儿簌簌泪下,极失态的抓住我的衣袖,她抽泣道:“我知已回天无力,可我别无他求啊,只盼公主代我向太后求情,望太后准我伴庐陵王一同前往均州!”
她的请求完全超出我的意料,谁都清楚,均州不比二京,不止去家遥远,其偏僻荒芜更是久居帝都之人所不敢想象。她最得武媚器重,是朝里炙手可热的内官,她真的情愿舍弃来之不易的一切只为求跟随李显漂泊异乡的渺茫机会?
薛绍也是不敢置信,却又能理解她的苦楚。因为爱情是伟大的,神奇的。他好意递上巾帕,她却无暇顾及。
我知此事必然无果,遂直白推辞:“若为此事,婉姐姐不应来此,何不去求太后?她看重你。”
上官婉儿连连摇头,她望我乞求:“正因深受太后器重,我清楚太后绝不会恩准,她不会放我走!可在太后心中,唯公主之言最具份量!公主,恳请公主慈悲为怀,帮我这一次!大恩大德,此生不忘,情愿舍命十载为公主续寿!”
十载?我可舍二十载三十载,只求能与他相守一天,谁又能帮我达成夙愿?!
我仍不为所动,甚至残忍的拂开她的手,就近从容落座。薛绍同情的哀叹一声,悄然退出,他帮不得她,却也不忍心多看。上官婉儿已濒临崩溃,无助的跌坐在地,放声嚎啕,全然似换了一个人。
我平声道:“婉姐姐,曾听人讲,那均州距洛阳有千里之遥。”
她含泪点头:“我知!”
我道:“他乃被废之君,断无归期。”
她连连点头:“我知!我知!我心中了然!月晚,我只求侍奉庐陵王左右!长于掖庭,我不怕贫寒不怕囚困!莫说均州,琼州也去得!”
我替她不值,继续规劝:“婉姐姐何必如此?!你应清楚,他对韦娘子既爱又敬!”
她微怔,仍不肯面对现实,执着道:“我不在乎!他的确对她情深,她又是如何报答?!我不信她能伴他余生囚徒岁月!他此刻不爱我,甚至他眼里从未有过我,但我定要成为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女人!即便只万中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见她心如磐石,我知自己再无劝诫的必要,只问:“你怎会爱他?”
上官婉儿凄美浅笑,自随身锦囊取出一枚芙蓉双福玉瑗,含笑望我:“你我同年而生,嘉辰相去仅半月,可你如何能懂我这二十年的经历?!尚在襁褓,便被没入掖庭,便背负起’罪臣上官仪女孙’的身份。明明掖庭宫奴均为破亡之余,却还要分出三等九格,太后的敌人,最是受人轻贱侮辱。六岁,我在被打骂被欺负中明白了一切。阿娘安慰我,她道祖父是好人,只是很不幸的站错了立场。阿娘苦心教我识字明理,希冀我成为如太宗贤妃般的淑德才女,亦不辱祖父之名。哈,饱读诗书又能如何?我只是掖庭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奴。直到,太后赦免我重用我,我亦感激太后恩典,但在太后眼中,我仍是她政敌的后裔。我不怕你讥讽鄙夷,我想过勾引李贤,第一眼,我就决定要借他实现阿娘的心愿,乃至洗刷我上官一族的冤屈!但你亲见,太聪明的女人不为李贤所容,而我亦不甘为取悦他而就此埋没我唯一的长处。至庐陵王开口,我方知这世上居然有人不因我的身世而轻视我,他是真心敬佩祖父。月晚,也许你会嘲笑我太容易爱上一个人,都只因你拥有的太多太好,你不懂何为’感动’。而我,原本一无所有,一点点的施舍,一点点的温暖,足令我甘心付出一切。”
猝然泪下,我被她感动了,我扶她起身:“其实我。。。都清楚,你的确已为阿兄付出一切,可你错付了啊!他愧对你的付出和深情!在我代你去求太后之前,我想。。。先去见阿兄吧,我担心他。。。唉,走吧!”
二人随即打马出府,薛绍不放心想要同行,我婉言谢绝,因知上官婉儿想与李显私语。
又是魏王宫,不过去年此时,李贤还是它的’主人’。把守宫门的是右监门卫的兵士,他们明言,除非太后有旨,任何人不予放行探视庐陵王。
上官婉儿因焦急见到李显,张口便骂:“汉辈放肆!”
我拦了她,冷声对正恼火发作的禁军们道:“你们只认太后旨意却不认朝内贵人?此乃上官才人!今有太后口谕,命她传晓庐陵王,尔等还不速速放行!”
众兵均狐疑不信,直言请上官婉儿出示符牌以证身份,又询问我是何人。我拿出自己的印信,禁军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行礼。
我问:“当不当得真?!或是需我请来太后?!”
“卑将信了!二位请!“
正是初春时节,蛰伏一冬的花草树木急于重新生长绽放。然而,似乎自李贤离开后再无人打理,珍稀花树已长成一堆缭乱杂草。
望着正逐日’衰老’的王宫,上官婉儿痛苦道:“他何曾这般潦倒?!遥遥无期的囚禁远比死亡更可怕!”
我唉声叹气,她终于敢表白心迹,却是在分别之际。
李显在忘忧榭喝的酩酊大醉,一墙之隔的望仙楼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声和孩童啼笑。惊见李显正临湖畅饮,为免他失足落水,我与上官婉儿快跑上前,一齐将半醉的他向后拖行,直到远离危险。认清我们,他颇感意外,不明我们来此的原因。沦为囚徒,他并未轻减,只因酗酒放纵,面容有几分浮肿沧桑,双目再无神采。轻缓的替李显压捻发际的缕缕碎发,直至它们都整整齐齐。李显别过脸,一直不愿看我,神色似愠似怒。
我忐忑开口:“阿兄,月晚有一事相求。”
“求我?你确定你要求李哲?”,他瞥我一眼,自嘲道:“说吧,我亲爱的阿妹,此时此刻的阿兄还能如何帮你?!哦,我明白了,你是代太后索要我的性命!哈哈,我的母亲将我废黜囚禁,今又派我的亲妹妹来杀我!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同胞手足!!好一个天家亲情!!是啊,我怎能忘,旭轮已是天子,留着废君。。。终是心腹大患!!晚晚,你直说,太后是否预备赐我全尸?亦或永远不肯原谅我,必将我碎尸万段!!”
亲见李显状似清醒的痛苦发泄真情,我心酸至极:“阿兄!!阿娘不舍得!就连将你谪贬均州,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兄前言太过荒唐,实是愧对祖宗社稷!令我们亦为之蒙羞!今日来此,只为一事,求阿兄带走婉姐姐,她愿余生长伴阿兄左右!”
这请求与李显的猜想差之千里,然他不觉意外,丹凤目稍垂,似自言自语道:“我为何要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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