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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暴雨,直到清晨方停歇。
赵毓睁开眼睛,窗外是灰暗的,看什么都不清朗,其实他也看不见什么。文湛就睡在他外面,一直搂着他,用肩膀挡住他的视线。
当年也是这样。
少年时毫无克制的贪欢,雨夜过后的清晨本来就昏暗,醒的晚,睡的长久,文湛也是这样卷着他躺着,手掌撑开,无意识的摩挲着他的后脑与脖子,他也是这样看着他。
薛宣平说文湛长的真的俊,其实赵毓一直知道的。
从小文湛是个小包子,后来就是一颗明珠。
只要他在那里,象征着大郑王朝主宰的垂十二道白玉珠旒冠,华美的缂丝龙袍,镌刻着蔓藤莲花的宫殿,价值连城的稀世之珍尽成沙土。
赵毓醒了,他感觉有些饿,轻手轻脚起来,只是他刚坐起来,就看见文湛也醒了,手臂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无人,随即他一下子坐直了,只是还没有睡醒,眼睛还有些模糊。
“你,……”
“我有点饿,出去拿些吃的。”
文湛伸出手,搭在赵毓的肩上,没让他动,然后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赵毓的额头,闭上眼睛安静的待了一会儿,醒了醒神,这才下床穿衣穿鞋子,用发带随意束了一下头发。
“你再躺一会儿,我去拿。”
“没事儿,还是我去吧。”
“既然我在这里陪着你,这些事情都不用你做。”
赵毓看着他出门,不一会儿,文湛端了一个木盘子,里面是两碗清粥,还有一碟新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
赵毓已经穿好了衣服,文湛过来,蹲下,给他穿鞋子。
“能下床吗?”
“呃,……,没事。”
文湛扶他,赵毓开始乐,“我真没事儿。”
木桌前面,文湛愣说椅子太硬,一把将赵毓扯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而他的双手揽着赵毓的腰,放在桌面上,从碟子中拿过一个包子,掰开,放在赵毓嘴边。
“不是饿了吗?”
赵毓张嘴,吃了下去,这是绮镇的特产,野菜馅的肉包,有一种泥土清爽的味道。
文湛给自己也掰了一块,放进嘴中,慢慢嚼着。
他的头发没有扎严整,微微低着头,额头上垂下一缕发丝,那双鸦翅一般的眉让人显出一种不可描述的俊秀。
薛宣平说他自己看人准,在文湛这里却走了眼,他说文湛是翰林院的,……,也许,老薛看人还是准的。
文湛是生于深宫之中的太子,守成的君主,没有大郑开国皇帝那种悍气与骁勇善战。
这两天在外的风餐露宿,暴雨浇淋,冲散了他身上那股犹如瑰奢的浓重香气,布衫长袍也让他褪去了黑色缂丝龙袍带来的锋利坚硬的气度,最后,他剩下的竟然是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然而,他并没有那种文人墨客看似洒脱其实是政治上不得志的自我放纵与沉迷,所以,在薛宣平看来,文湛的气度中还有最后一种底色,就是清贵。
所以,以薛宣平的见识,只能想到他眼中的文湛是翰林院的人。
“当年你开府建牙,从禁宫离开,什么人也没有带,身边只有黄枞菖,他也不会烧水做饭。那天早上我去你的新王府,你吃的第一顿饭也是一碟包子,似乎就是外面买来的,不好看,看着也不好吃。”
“呃……”赵毓仔细想了想,愣是没想起来。这些年他过的不太容易,忘记了很多事,“多久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文湛,“我记得,你的事情我都记得。”
赵毓又吃了一口包子。
文湛,“那天,其实我只想去看看你在新王府过的怎么样,结果你一直躲着我,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赵毓,“你知道我人笨,记性不好,别翻旧账了。”
“不是。”文湛又喂了他一口,“这些年我想着,如果我比你年长几岁就好了,和你相处的时候就会宽容,不会那么伤人,而且,在你长大动心的时候,也能看到我。”
赵毓,“我没有那么好,如果你真年长几岁也许会遇到很好的人,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原来看你照顾越筝,……,雍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是个好父亲,如果有天赐的美满情缘,也会是个好丈夫。只是,……”
文湛,“什么?”
赵毓,“只是我有些奇怪,先帝与先皇后相处简直就是相敬如冰,我以为你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相敬如冰?”文湛轻语,“不如说他们之间只有权力的争斗,利益的搏杀。也许是物极必反,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如果连自己枕边人都无法信任,王座之旁,微音殿上,人尽可杀。”
文湛说完,用勺子盛了米粥,自己试了试温度,又喂了赵毓一口。
“如果我是兄长,也许,还可以教你写写字,练练剑,我应该会温和宽容的。”
“写字?那你绝对宽容不了。楚蔷生那么强悍的修为为了教我写字把我手心都打肿了好几回。只是,他的字实在是太好,我依葫芦画瓢学个一成半成的,勉强能看。”
文湛没有抬眼说话,“左相大人的字倒是不错,就是字体外表看起来过于妍媚纤柔,一般人如果没有他那种刚强如刀的性子,只学了皮毛,写出来的东西没有精魂就太软也太散。你就是,这样的毛病抹不掉。”
赵毓叹口气,“陛下,您说过,您可是肚子中有整个运河码头的人啊。”
石慎站在沧浪亭,看着整个羡云飞。
这里埋葬了很多东西。
他第一只兔子,第一本诗集,还有第一个动心的女孩子。
那只兔子是他娘给他的,随侯逼迫自己亲手斩杀,他不能玩物丧志,因为他是世子;那本诗集是他写来展怀抒情的,随侯亲手烧毁,他不能沉迷于这些文人墨客的游戏,因为他是世子;那个姑娘是佃户的女儿,清秀温暖,随侯用自己的侯府卫队一个一个的毁了他,他亲手杀了那个姑娘和所有参与的人结束一切,他不能沉迷于女色,因为他是世子。
现在,那个姑娘就埋在曼陀罗花馆后面的梅花林中。
绮镇太冷,种不了茶花,不能像真正的祈王府那样,在曼陀罗花馆后面栽上十亩茶花。
石慎不知道赵毓在那座与这里格局几乎一样却是朱墙黑瓦的王府里面是否也有一切被埋葬的东西,不过他知道,羡云飞对于他就像王府对于赵毓一样,他们终将失去这里,还有这里的一切。
“世子。”有人来报,“西北道的买家到了。”
石慎现在不能露面,那位买家与他的管家面谈,而他则坐在一座屏风之后。
“先生不是西北道萧呈萧先生。”
“我当然不是。在下薛宣平,人嘛倒也是西北道的人,却不是老大萧呈。这次我来只是为了一件事。大总管,既然羡云飞要出手,那自然价高者得。我在您原本出价的基础上再加上半成,另外,世子或者是您还有别的任何要求,我一律满足。”
“好大的口气。”
“当然。您也知道,我们西北道能同树大根深的江南十三行分庭抗礼,不是因为我们做生意规规矩矩,而是因为我们野。人野,路子野。西北道什么货都敢吃,也什么货都出的了手。”
管家喝了一口茶。
薛宣平拿出周熙茶行的银票,“如果大管家您有这个意愿,这是订金,您帮我把羡云飞的地契准备好,三天后,我将剩余的款子一并带来,到时候我们银货两讫。”
“薛先生好魄力,您怎么知道我一定应允您?”
薛宣平,“我知道您着急。其实您挺想等萧老大给您回话的,可惜,他现在人到了绮镇,人却不来见您,想必是想再等等看,价格上是否还有可谈的余地。另外,赵毓也到了绮镇,他也想要羡云飞,不知道管家先生可知道,这位赵毓同世子倒是交情匪浅,就是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将自家百年的基业给赵毓?还有,我听说,萧老大背后还有一个大人物也想要羡云飞,这个人出手狠,人家有可能想等这里坏了大事之后,空手套白狼。”
砰!
管家手有些滑,茶碗差点没拿住。
薛宣平照着赵毓教的说了,他眼见着这个管家有些露马脚,向前探了身子,显得很主动,也很虔诚。
“管家,您将我的话问问世子,看看世子爷的意思?”
“这个事情不用再问世子。”管家放下茶碗,“这里交由我处理。薛先生,您的诚意我了解,既然您应允,只要给您羡云飞您什么条件都能满足,那么我就直说了,不知道这件事情您能不能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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