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儿（1/2）

岁至年终，雁金城中连日的大雪早已盖了满城厚絮成垫，万般失色均为雪白一片，却好在此城之民精神头一向不错，故哪怕是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路上也并不冷清。

眼看再过不了几日便是孩子的生辰了，苏炽仍是苦思冥想的，怎么也琢磨不出一个好名。

他在殿中阅着奏疏，阅不过三折便要定下神来琢磨一下这事。

然而每一念及那孩子，他便总免不得忆想起他那位至死也未能再见上一面的妹妹——

被自己的父王举兵灭了国，丈夫更也战死自己父亲手下，又被恶徒掳走，客死异乡埋骨寒境。

苏炽实在无法想象，如此柔弱的她在身怀六甲之时被这些噩耗接连重压，终了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闭的眼。

她大概是没能亲眼看一看她的孩子，许也不知她的这个孩子生而就是一副笑吟吟的喜面，见了谁都爱笑。

然而每次看那个孩子的笑脸，苏炽都忍不住有些心酸，毕竟不管他们这些当舅舅的今后如何疼爱，他到底是无法体会亲生父母的关怀了。

苏炽杵着额角淡有愁思，却还是得好好想一想到底该给这个孩子起什么名。

本拦着风雪的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缝，漏了一隙风雪入堂，苏炽抬眼，原是萧遥来寻他了。

虽然自那日之后萧遥便不至于总避着他了，却也并不会如往昔那样总随在他身边，也不知是被什么挡着，萧遥见他总是不那么豁然。

苏炽一见是他，便自然而然的收住了愁色，“终于肯到我面前晃悠了？”

萧遥关了门才走过来，大概还是不知道该同他讲些什么，便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瞧了他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每日都是如此繁忙？”

试想当年，他就连尊邑伯府那点芝麻豆星大的事都懒得打理，而今却是如此天差地别的强度。

“国中当下的确比较混乱，不过也不总是那么忙。”

他仍如往昔，对自己的事总是很淡泊。

这些年，苏炽对西山国的改变很大，从最初的朽征营与收纳寒门孤子的寒书院，之后又是农务与商途，再到刑法的变革，若非他这些年燃思竭虑的理政改革，几经战役的西山国恐怕也无法如此轻而易举的依然伫立在第一场裂局之后。

毕竟西山国无论天时还是地利都算不上和顺富饶，冬来得早，春去的快，土地不广，亦无丰产之壤，自古都是靠攻打妖族来以战养战，如此至多能达到平衡，根本难有盈余。

萧遥瞧着他专注批阅奏折的模样，目光不经意间却瞥见了藏在他青丝里不慎露了踪的银发。

果然还是很累的。

苏炽又阅完了一折奏疏，批了朱墨便合之搁去一旁，随而也置了笔，揉了揉眉心。

“头疼吗？”

凡是干烧脑活儿的，谁还能没点头痛的小毛病，于是苏炽仍是谑然一笑，便将他的手捉来，“用这个君王标配替去三宫六院，不是更好吗？”

萧遥又被他戏了一愕，想劝他留神自己的身体，却又愁这些君王的活儿他一个无名无分之人实在难以为他分忧。

“你又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既然又搁下了奏疏得以捞闲，苏炽便就着又开始琢磨起他那小外甥的名了，闲然轻轻捏着萧遥的手，思然道：“我那白嫩嫩的小外甥你见到了吧？”

“嗯。”

“多亏你当时帮我把他抱回来了。”

萧遥一怔，“你知道？”

苏炽瞧着他一笑，“本来也不敢确定，但知道你不告而别后我就知道了。”

苏炽一抬眼，萧遥便下意识的避了他的目光，“是吗……”

苏炽笑渐落沉，便又浅然一叹，道：“你要是怨我那些年不回你的信，想怎么罚我都认，但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欠你这么多，你叫我该怎么还？”

“以后不会了。”

苏炽笑着，端过他的手来吻了一下，转头便又复了常色，却还是叹了口气，“这外甥的名不好取哪……”

“你在愁这个？”

苏炽杵了脑袋，眸沉惋叹，“他爹娘都去的匆忙，连名都来不及给他留一个便都撒手人寰了，还真让人有些犯愁……”

长辈给晚辈起名，便是予之寄愿，也因此，苏炽还是想揣测一下他父母待他的期望，却着实不太容易。

思虑良久，还是无甚头绪，于是苏炽又叹了叹，问：“你说，云浅和文潇对这孩子会有怎样的期愿？”

他如此一问，萧遥也觉有些为难，却还是琢磨了起来。

他对这孩子的父母毕竟不了解，他们会对自己的孩子有怎样的期望自然也更难以揣知。

良久，终还是难知亡者之意。

“不管怎么说，他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吧。”萧遥也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凝思着，又道：“他的母亲怀着他经历了那么多，在那样伤心欲绝的时候，这个孩子或许也是她唯一的牵挂与希望吧……”

就着萧遥此言，苏炽也细细思忖了一番，可算是被点明了思绪，便笑着轻轻刮了一下萧遥的鼻梁。

他这些手段无论戏谁都是摄魂的把戏。

萧遥含笑望着他，“你想到了？”

“光就‘希望’一个，也够成寄愿的了。”

便至那孩子生辰当日，恰是冬至，雪势甚大，冷风更是吹得如刀割针刺，便没将孩子抱出暖阁。

伏芷被苏炽强行招安成了太医，便与也不需上朝的苏闻卿一块先入了暖阁，却见花佣早已候在此处了。

因苏炽和苏云深当下都还在殿中与百官朝议，而苏云深待这个孩子又格外谨慎，故在他们二人都抽不出空时，便是花佣代为看守。

花佣本规规矩矩的坐在娃娃闹腾着的小床旁，见那两人进了屋，便自觉让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