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如灰(1/2)
四王之剑意在王权之锐,然无黎民社稷便无王权朝局。
说到底,四王之剑是凡人的利器,镇的是王座,守的却是凡人。
南山国的朝局已经倾覆,沧海也随南方之民一并归于西山王,独离出来的月影终究要与沧海同归一鞘,以它换回南山国最后的臣子的性命,并不负王剑之义。
苏炽了然晚歌此意,收了王剑也端住了南山国王室最后的尊严。
交出了王剑,晚歌自己也轻松了不少,难得回了些体力,便在萧遥的护陪下,在这女娲庙中走动了走动。
晚歌是南山王唯一的爱女,自小受尽荣宠,不但是王上的掌上明珠,也是朝臣眼中的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什么心愿是不能被实现的——
直至今日也只有两个没能实现,眼下却也实现了其中之一。
晚歌从出生起便在王宫里,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距焰阳城不出五里的猎林,除了焰阳城以外她几乎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尽管她是自小享尽荣华富贵的公主,有时也会有些向往“自由”。
南疆山高岭绝,比起焰阳城相对平坦也婉约的景致,此处高耸入云的山脉实是壮丽得令晚歌惊叹。她兴致勃勃的赏着这幕已经瞧了许久的景,直到暮色已沉,明月攀空,也仍无归意。
萧遥静静候在一旁,时间不早了,他也的确有劝晚歌回屋的意思,但她今日难得精神不错,又如此兴致勃勃,萧遥观之,还是暂时决定不去打扰。
“云涯哥哥,”
萧遥应唤抬眼,而晚歌仰望着星空璀璨,凝神瞧着,问道:“你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星星也是这么亮吗?”
上一次——那是许多年之前了,那时他对苏炽初藏深情,每日都只留神着那个人,论及景致倒是没怎么在意。
“嗯,很亮……”
晚歌又静静的望了一会儿。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屋檐总是很挡视线,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广阔的星空。”
听她说着,萧遥也抬眼瞧了瞧,星辰的确很璀璨,明月亦是皎洁,这样的景致与他上一次来时大概是没多少变化的。
“云涯哥哥,”晚歌又唤了他一声,这次他落回眼时晚歌也正笑望着他,“我为你跳支舞吧。”
晚歌自小便习舞,哪怕是患疾之后也不曾荒废,总会在体力不错的时候在庭院中独自无乐而舞。
许早之前、在她还未满及笄之时,她便自己编了一支舞,多年细磨修改,却始终没有跳给旁人瞧过,原本是备之婚时跳予郎君赏望,可惜缘浅,终归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今日舞之,也并不深言其意。
女娲庙中灵气很盛,草间时有地脉的溢灵成星点纷飞,轻盈如絮,受晚歌袖风所邀,便缠着她的舞姿,翩飞如荧蝶絮雪。
这支舞晚歌练了无数遍,技巧早已深熟于心,亦本该轻盈如蝶舞鹤飞,只是现在她的身体实在沉重的难以尽意,舞未过半,她便已觉疲累不堪。
“公主殿下!”
晚歌自己未留神的,翩然一转时身子不知为何失了衡稳,白衣初绽如莲影鹤袍,便已恍惚着被萧遥扶躺在草间。
失了她袖风挽揽的莹点在半空悬然悠浮了片刻,便徐徐而落,在她眼中落成了晴夜星空下絮如落花的飘雪。
这一倒,她全身的气力终于被抽干了,一时甚连开口都要好好的蓄一会儿力。
她的时间快尽了,萧遥揽着她,却被她含笑凝视着。
“云涯哥哥,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你……”
闻她孱弱一语,萧遥眉头一蹙,不知该如何作答。
晚歌却只恬然笑着瞧着他,似乎也并不期盼什么回应了。
“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她的眼帘渐垂渐沉,笑意却始终挂在唇角。
那轻弱一语最终没于缓缓呜咽的风声,只经萧遥一错神,她便已止了呼吸。
.
大家都还候在公主的屋前,仍然尽职尽责的为她护着清静。
少帅陪她外出散步,却久久没有回来,眼看就将过戌时了,才终于远远见了人影回来。
萧遥抱着公主走入众人视线,那副躯体已凉,众士却呆呆的,没敢立即相信。
萧遥将公主送回屋里,出屋拉合了门扇,便在门前落膝。
公主香消玉殒了。
他们白天才抽泣过一阵,这会儿了然了实况便又哽咽上了喉,却都持着默然,静静随着萧遥一起落跪。
昔年风光无限,端庄优雅也活泼俏丽的晚歌而今再细细瞧来,却已消瘦得近乎皮包骨,尽管她闭眼的神情仍蕴恬淡,然细里品会,却不难觉出她眉间深锁的愁色,与近乎失韵的美人骨。
晚歌孤然一身,客死他乡再难魂归故里,凤宁秋便将她葬入了安陵。
亲持过葬礼之后,凤宁秋简单宽慰了他们几句便离开了,伏芷也觉不该在此搅扰,遂拉着苏闻卿也走了,但苏炽实在放心不下萧遥,便只走开了几步,就站在陵中高碑的阴影里,静静瞧着萧遥。
至此,最后支撑着这些将士千里奔波的公主也走了,亡国之痛沉在眼前,或许于他们而言,当下也不再有所谓归宿了。
卫队在公主的墓前沉默着跪了许久,沉哀落定,也不得不考虑之后的事了。
“少帅,”跪在萧遥身后的一个骑兵开口,“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萧遥却沉默着迟迟未答,后头的士兵们彼此面面相觑了一阵,又探着开口:“我等愿意继续追随少帅。”
萧遥依然没有开口。
李承安抬眼去瞧萧遥,却见他黯淡了满眼无光,也无思忖,似只是一副沉静的躯壳,无心也无愿。
“不必……再跟着我了。”萧遥沉然开口,众士纷纷抬眼。
“大家各自安好吧,乱世纷扰,各寻其路……好好活下去吧……”
最后一句,萧遥说得尤其沉重。
当今天下分裂,四国与尊朝的格局终于陷入了撕裂的深渊,这样的覆灭不知还要持续多少年。
战火只会令凡间生灵涂炭,可沉积的颓败又往往需要战争来撕裂。
也许毁灭终究会迎来又一次重生,却是浴火涅磐,垫起又一轮崭新格局的依旧是血洒江山、尸横遍地。
南山国已经被第一局残酷压灭了,他们只是失了立场的残兵败将,也终于尝足了战火的反噬。
这个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国之天下,少一个将门、折一个将才于乱世而言不过溅火一星。
在这红尘之中,谁都没有那么重要。
众士依然在墓前沉默的跪着,直到将近了黄昏,拼上最后一份忠血奔波至此的骑兵们也断断续续的离开了。
乱世如此,仅凭他们寥寥十数人,赴火都不一定能留灰,虽然大家心里都还有一分惋痛,但无奈事实如此,挣扎不动也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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