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1/2）

岁首阳春拂风化雪，又渡一年伊始重开。

然而也才刚刚开朝，压头而来的就又是堆积如山的奏疏政事，以至苏炽每日都需莫大的勇气才能推开书房的门。

除了朝中本来就日复一日繁乱无比的诸事之外，自今年开始，他也真要动手开始打理自己的计划了。

关于朽征营还有边陲的各项整改事宜，苏炽早已赶在年休时便没日没夜的理清了思路，期间也厚着脸皮去叨扰了他父王几趟，边陲的事他父王倒没什么别的意见，只是他对朽征营的计划稍有些不易实施。

首先朽征营本身并不是四国朝局的制度，而是袭承自神都的古制，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其次世人对朽征营罪奴的唾弃之情早已根深蒂固，这样的深刻入骨髓的偏见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变的，贸然一纸令下便想解除这个奴制未免异想天开。

于是关于朽征营的方案苏炽只能一改再改，好不容易改出了一份令他父王大体满意的新制，却也只是才只过了一关而已，想真正施行下去，还得过了朝堂文武百官的重重关卡才行。

一想到朝堂里那些一个赛着一个难办的大臣，苏炽便感头痛不已，且在他独自劳累的这些时日里，那些文武大臣却是捞得了一年中难得的空闲养精蓄锐，开春一上朝，各个口齿伶俐，苏炽一口难敌众嘴，几番争吵落败后终是只能架着尊势硬扛，然而私下里却还是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思考应对劝服之法。

如今苏炽每天从朝会上回来时基本都已耗尽了一天的精力，却在此时想起前年在神都时，风晚之和姜允每次朝堂雄辩之后出了大殿依然各自精神抖擞，便不禁在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他和那两人应付的局势的规模还是有个挺大的差距的——那两位的对手只有一个，周围则都是些旁观看热闹的闲人，一场朝会下来未必能憋出句话来，他却是一人硬抵数位大臣论番雄辩就算了，旁边看热闹的还都是些不认可他的改革新制的，便总会卡在他词穷之时落井下石的来个“臣附议”。

苏炽每日回来都是一副脱了魂的貌，韩照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他这位尊贵的师父一天天的到底都经历了些啥，便只能在太子殿下忙碌的沉默中，乖乖在一边描着无穷无尽的字帖。

韩照被贬为奴籍之前过得倒也不算极其穷苦，至少因为父亲好歹也奉着食官饷的军职，故读书识字的机会还是有的，所以这种基础的东西太子殿下其实是不必再劳神的——当然苏炽其实也没怎么劳神，每日也就例行公事似的将字帖甩给韩照便不再多问，等韩照描完字帖便随便给他指本书让他自己边上看去，委实敷衍。

今日依然是这情形，韩照磨蹭了一早乖乖描完了字帖，也照常自己拿到苏炽面前请过目。

“描完了。”

“嗯，不错。”苏炽也一如既往的看都没看一眼。

韩照站在他桌前安静了片刻，将描满了字迹的纸递到他面前，惹得他不得不瞄一眼。

这小子，不知是哪根筋搭的别扭，分明写了一篇潦草到字形扭曲的狗爪字，竟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亮到苏炽面前，活是不怕挨打。

苏炽这一眼看定，真皱眉了，“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之前不是练的挺好的吗？”

“你刚刚不是说不错吗？”

“……”苏炽抵唇淡然咳走了一瞬尴尬，“现在正忙着，没来得及看。”

韩照又指着早被他遗忘到了天边的堆着字帖的桌角，自己给自己告了一状：“好几天都是这样的。”

“…………”

好小子，真不按套路出牌……

苏炽哑言了好一会儿，扒拉出了点诚意，搁下笔来，笑得一面温和抬眼道：“等为师忙完这阵子，就好好教你。”

韩照却是挂着一脸明显的不信，也耷拉了眼皮垂着死鱼眼念经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咳咳……”苏炽又清了清嗓，经不住他这么念的，老实接了他递来的字帖，抽开这潦草的一页，下头盖着的一沓分明都描得挺认真工整的。

苏炽越翻越尴尬，当然也明白过来这小子分明就是来诈他的。

不过这事也的确是他疏忽大发了，这娃娃分明是他自己领回来的，信誓旦旦的做了人家师父结果转头就撂朝一边去了。

确实有点不地道……

苏炽翻看着字帖，强绷着一身为人师者的优雅气度，“那个……前两天让你去找的那几本书看得怎么样了？”

韩照坦诚：“看不懂。”

“……”苏炽脸色愈发挂汗，“看不懂怎么也不来问？”

“问了，你没理我。”

“…………”

苏炽彻底无言申辩了。

苏炽将他字帖细细检阅了一番，没察出什么大问题，便又笑呵呵的抬起脸来，“写的都还不错，挺有耐心的。”

韩照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喜欢什么字体？回头我给你找帖子？”

“无所谓。”

“……”

小崽子难哄啊……

“师父，”韩照淡淡唤了他一声，神色落得愈发古怪，“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苏炽冷不防让他一句给问得噎住了，笑容一僵，“你在质疑我什么？”

“全部。”

“……”

说话居然还完全不带留面的……

“我发现你说话一向不太算数、胡话张口就来，记性有时候还不太好，歪理倒是不少，而且……”

他说一句竖一根手指，数落的苏炽良心绷不住了，便一把将他的指头全攥住了，“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总结的。”

“……”

“而且我听说你最近好像一直被群臣反对，一个人都说不服？”

苏炽叹了口气，撒开手去便乏力往后一靠，“情况有点复杂，而且这事本身就不容易改变，世俗偏见在此，百官自然难以理解。”

“哦，”韩照恍然大悟，“反正就都是别人的问题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