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西洲在何处,两浆桥头渡(7)(2/2)
幸好幸好,后头有人扶着,叫她不必额头开花,下巴扭歪。她拍拍胸,长吐出一口气去。
“我此番可算得你的救命恩人?”
她一连串小动作旁若无人,刘弗陵无奈,又觉好笑。
绿衣见着眼前人脸偌大,似要蹿到眼睛里去,忙的后退后退。她垂目压下眼底尴尬、惊讶及那几分抓不住的羞怯,嘴巴抿得牢牢。
她倒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论起救命恩人,他亦算得。经那冯子都,去过那将军府,听了那众人口中的权臣宠奴,她已明了自己此前戏弄霍光是怎样莽撞凶险。只要有那一厘一毫的偏差,她的脑袋不说保不住,也是岌岌可危的。
刘弗陵不过逗她尔尔,见她垂脸不动,心下了然那徐安必定是与她说过些什么,顿生起隐隐不快。他将手往身后放了,吸进少许未带殿内香气的初秋气味,胸腔里蹿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感,连带着他面上的神色也不若方才好看。
绿衣偷偷拿眼角瞧了他,见他倏忽之间变了面色,虽不明显,可靠得这样近,她也能望进眼里丁点。就脱口而出问:“你是信还是不信那大王八皇后的的话呢?”
刘弗陵思绪正当飘得远,听到她这般询问,立即神色微变,似是诧异的盯着她的面孔瞧。绿衣摸摸脸,甚是分明的眼睛直愣愣回望他。刘弗陵无奈摇头:“清颜是皇后,你不可这般任性妄为,需知人臣礼仪之道。”
绿衣听得不以为然:“要是我就不听你那人臣礼仪之道,你可要责罚我?砍我的头?攻打我的族人?”
刘弗陵便不言,墨般的眸子沉甸甸的压在绿衣身上,沉重得令绿衣不得不扭了扭脖子,转开眼去,口中低低道:“又不是我要和你的皇后争斗,是她总见了我不高兴。”
此间缘故刘弗陵大约能猜到一些,他顿了顿,才说:“今日之事暂且作罢。往后你需记得,不可再做那鲁莽悖逆之事。”
绿衣仰头刚要争辩,他屈指点了她的额头:“尤其需得改改你的言词。”
他的指尖有一点点冰凉,像这样的天气,绿衣紧了紧自己的十根手指头,热得指尖尖上都有湿意。她不晓得怎么回事,忽然想到那天把他当成白虎皮时的情景,脸上不可抑制的有些泛红起来。
绿衣有意将脑袋别到一边,视线垂望着地上石板,抿着唇不说话。
刘弗陵也是一时行动,未考虑过多,做过之后方觉得有些许不妥。他不是会与人逗趣的人,然而她却总是会让他生出打趣的心思来。不禁暗下摇头,大约是他在这汉宫之中生活至今,尚未见到像她一样……的女子。无论是周阳氏还是眼下未曾及笄的上官妍,俱被这偌大汉宫困得如那笼中之鸟,即便曾经接近过广阔天地,一旦进了这个地方,也似被折断了羽翼,安于命运,连挣扎一挣扎都不肯了。她,李绿衣却不同,无论在哪里,她都像是一只关也关不住的鸟儿,她接近过最好的自由,她亦不曾想过放弃那自由。
刘弗陵微微叹息,自由,他一辈子都不曾、不能向往的东西。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略有些散乱的思绪被低声询问打断,刘弗陵低首看向出声询问的绿衣。
绿衣看他有些茫茫的,伸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问:“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想出去了,我的弯刀拿到了,你的皇后也不愿意见到我。要是我还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不是她把我杀了,就是我把她砍了。”
她边说边把一双飞扬的眉毛给攒簇起来,甚是忧愁的样子,摆摆手道:“所以我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刘弗陵自胸臆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望天色将晚,汉宫之内即将下钥,心中陡然生出些烦闷。他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
绿衣像是没有听懂他言语里的意思,抬了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刘弗陵亦看她,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还带着那样稚嫩的孩子气。稚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嫩,干净、未染尘埃的干净。她的确不该在这个地方久待,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牢笼,是个扼杀、淹没一切的地狱。
“你去吧,拿上朕的这块玉牌。”
解下腰间的玉牌,他递到她跟前。
绿衣低眼瞧见那玉牌上云龙纹缠绕,中间绘着一只猛虎,她拿指腹在白虎身上描了描。仰头问他:“这是虎符吗?”
刘弗陵不禁失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摇了摇头:“朕也希望它是。”
他抬手指了指宫门的方向:“去罢。”便转身要走。
绿衣忽然觉得他有一点点可怜,都说帝皇是这世上最得意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他……绿衣想到自己的几位表兄为皇位争夺不休,纠缠致死,陡的对眼前这位孤独的少年皇帝生出同情。这个皇位,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是好东西。
“汉皇帝!”
她的声音清脆,在渐渐西沉的傍晚,晚风带凉般叫人生出丝丝说不出的意味。
刘弗陵回首看向她,他背着光,面容并不清楚,甚可说模糊,绿衣皱起眉头,有点懊悔自己冒然开口,便想说“无事”。
然而他的眼睛异常明亮,比她见过的他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比那凌晨东方的星子还要明亮……她舔了舔嘴唇,有一点自己对自己的无奈。咬了下舌头才昂首问他:“这里,哪一处能看得到日头落入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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