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心安是归处(2/2)
理由!理由!理由!
星歌悚然一震。
她胡乱诌出什么“算计”,什么“搞鬼”,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在那团“剪不乱,理还乱”的乱麻之中,千头万绪,的确难以理清,但仙仙总带着他们的目的行其事,总归有一点“线头”可寻吧?
乱局中,灵魔族是为了“光复”六界,救出祖鲲;寒鸦是为了保护他的唯一的血亲;花环到来是为了给仙界使坏;玉皇是为了保下玄冥;青华是为了救苦救难;西王母是为了昆仑山的颜面;天衡、天蓬是将与玄冥的旧怨恨算到了星歌身上;微祤则是被无辜牵涉进来的……
但在曜华身上,星歌始终看不出来他参与进这场乱局究竟是为了什么。可若是让星歌怀疑他就是所谓的“幕后者”,“巨网”的编织者,她不会,更不敢。
所以,星歌才会问,才会怀疑。
回过头来审视,星歌忽然明白了一切。自己的“其一”“其二”看似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个笑话,那未曾道出的“其三”才是重中之重。她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个心安而已。而她心安之所系,她曾一直以为是微祤,实则是在曜华。
自始至终,她根本就是在为了曜华找理由,而非微祤。
想通透了,其三,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其三,其实你早就知晓了吧?”星歌一言一语,字句郑重:“微祤她……早就对你暗许芳心了,对不对?”
若不算上幻神幽兰所致的诡梦,这还是星歌将此问第一回提上台面,明摆在两仙身前。她心中仍存挥之不去的隐忧,话语的尾角也不自觉地稍上了几缕颤音。
曜华古井不波地静着,凝望着几乎快把“忐忑”与“忧虑”四字写在脸上的星歌,目光潋滟出澄澈的清涛。半晌,他的神情忽然一松,怅然而笑。
“呵……”
那声淡淡的笑音掩在凌霄殿的盛世繁杂之下,杳无踪迹。星歌与曜华之间小小的互动同样被众仙的推杯换盏所掩盖,无仙关注,无仙留意。除了阿修罗王,在场哪一个不晓得他们之间有某种更深层的关系?但正所谓“旁观者清”,星歌自己的懵懵懂懂,倒是成了一片横在两仙之间的云翳,莫问,问即是“当局者迷”。
“那好,既你郑重其事发问,那么本君也正经回答你。应其一,为医者,理当秉持中正之心,本君与她之间仅是职责干系,非亲非故。她为医,本君为病家,仅此而已。本君这千余年亦从未冷薄于她,止乎礼,合乎情。她僭越,难道本君就应当竭诚回应?”
言及此,曜华的话音冷淡了几分:“那是否往后你被一男仙所救……不,不用救,仅仅稍稍疗伤一二,你就必须以身相许?此为私德。”
星歌无言,掌心微微刺痛。此番话语,与她一惯秉持的原则不谋而合。微祤与曜华之间,或许就像星华与李青莲,她与荧惑,结局不言而喻。
她下意识地摩挲起腕上的血琥玉镯,内心激荡不已。
“其二,族群之事,本君这数百万年中待五色鸟族如何,自有公论,五色鸟族也更不欠本君什么。本君冒险带他们出翻天镜更已仁至义尽,还要如何?此为公德。至于你所言的其三……”
曜华微微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星歌:“微祤师从青华那老家伙与药王,药王的《大医精诚》里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到病家,纵绮罗满目,勿左右顾眄;丝竹凑耳,无得似有所娱;珍馐迭荐,食如无味;醽醁兼陈,看有若无。所以尔者,夫一人向隅,满堂不乐,而况病人苦楚,不离斯须,而医者安然欢娱,傲然自得,兹乃人神之所共耻,至人之所不为,斯盖医之本意也。此为医德。”
“论私,僭越奢求;论公,恃旧而苛;论医,傲然自得。三德不充,本君凭何要为其出言发声?”
是以,三德皆缺,曜华所言非虚。说得绝情些,他的确并无任何保下微祤的理由与必要。有些事,也的确是“发生便发生了”,并无那么多追根究底的缘由。
星歌垂着脑袋,眼中明暗交杂。她得到了答案,却并非像她所期望的那样感到轻松与释然。置身事外易,可她已经牵涉局中,便再难脱身。
微祤或许不值得曜华一位帝君出言相保,但除了曜华,她又能指望谁呢?是那个不着调的荧惑?还是远在边缘界域的华姐姐?
“但……如果你执意要本君出言说情,也并非不可。”
见星歌这么垂头丧气,曜华略一思索,忽然又压低话音,鬼使神差地改了口:“毕竟,从那日南天门起,本君行事,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仙。而是为了……”
他蓦地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为了……我?
此言,星歌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南天门,曜华仅仅是为了找她,就力排众议封锁了一天之门。那时,涉世未深的她被他寥寥一句“为了你”就给攻陷了,招架不住,在心中种下了神秘的根系。现在看来,那些细碎情感的初起,实在是太过匆忙,太过凌乱,太过潦草。
第二回,是在五色鸟族。星歌承认,那时因幻神幽兰的幻象所扰,她怕了,而某仙趁虚而入,俘获了她的芳心片刻。星歌那时想得可是太明白了,恐怕她这辈子都没那么坚定过:“这世上,所有的阴差阳错,其实只欠一个事在人为!”,她誓向天地,要勇敢地争取她所谓的“幸福”,却从未考虑过其他,更未曾考虑过她的“芳心”是否经得起考验。那些情思的转合,太过感情用事,亦太过虚无缥缈。
终于,循此苦旅,历经磨难,星歌终抵群星之下。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欠了曜华多少回,有救命之恩、有赠予之慷、有相护之情,但星歌已经不会像从前那般自我感动。救命之恩,就必须以身相许吗?被磨去了棱角的她,却依旧秉持着自己的原则,理当遵从自己的本心。
直到今日……
她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这句是星华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星歌也曾以为那只是华姐姐用来故作高深的妄语。毕竟,华姐姐父母健在、弟妹安康,又是群星的长公主,集万千宠爱崇敬于一身,群星便是她乡,又何来无乡一说?
星歌适才,方能感同身受。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复杂,缘由仅仅是一句“身可安,心不安”而已。
“吾生彷徨……本无乡,大体心安是归处。”
曜华身畔的仙儿怔怔出神,不久,醍醐灌顶,她念出了此句。
“嗯?如何?你还未回答本君。”
帝君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却见星歌始终痴痴然盯着案头上幻化而出的星语笛,口中喃喃念叨着那句不知从何而来的……诗?就连玉皇宣布正式开宴庆贺,侍女端给众上神上仙玉浆吃食,她都未曾留意。
魔怔了?
曜华伸手过去,一束电弧从星歌的玉臂上闪过,电得她一哆嗦。但并未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星歌既没有立即转头对他怒目而视,亦未像炸了毛的猫般惊跳而起,只是垂着首,默默然不做声。
莫不是那几句……他说得太重了?
没了她的回应,曜华反而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空落,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身后,紫眸动了动示意向星歌,似乎是想找仙帮他出出主意。倒霉的归鹭正杵在那里神不守舍呢,冷不丁被自家帝君的目光瞧了个透心凉,飞出天外的神魂吓得一个哆嗦蹿回了天灵盖,差点给丢了一魂一魄。他不明所以地惶恐四顾,直到帝君阴沉着脸再次动了动眼珠,向着“垂头丧气”的星歌,归鹭才后知后觉地第明白过来。
随后,他就麻了。无论是从字面意思上,还是他此时真正的感觉。
帝君啊,是您老仙家把人姑娘惹不快了,您老都没辙,卑职又哪里知道该如何去哄一位仙子?归鹭脑袋再活络此刻也活络不起来了,帝君的雷霆威压愈盛,电弧盘绕,他却只能哭丧着脸,心中喊冤叫娘。
不曾想,最终竟是星歌替他解了围。
“星……华?”
归鹭的耳畔兀地传来一声错愕的惊语,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却见自家帝君神情惊诧地对上了一张绝世容颜,天乐上神的容颜。
臻首娥眉,杏花面。
淡月疏云,彩霞轻。
“怎么?不认识了?我是星歌呀,一直是,从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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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身彷徨本无乡,大体心安是归处”化用自白居易《初出城留别》之中诗句:“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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