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1(1/2)
蓝忘机眼眉微挑,略一忖量,左手举至胸前,并未看见姥姥符咒留下的那个小红点,随即顿悟,脸上顿时乌云散尽,晴晖若现,再侧首瞧着魏无羡对城主说话。魏无羡还是那个魏无羡,就连此时也还在带着笑意,恣意粲然。
城主儒雅俊秀的面容上却罩上了一层黑雾,轻微地哼了一声,道:“我劝二位,还是自行回去吧,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答应我不再提灵丹之事,我自会让你们元神归位、毫发无伤。”说罢,一手轻挥,恢弘的大殿化作烟尘,脚下已无实地,几人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即使早有准备,魏无羡还是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倒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突如其来的,那种五脏六腑在胸腔中飘移的感觉,让他胸闷难当,似乎自己与蓝忘机两个人都正往无穷无尽的深渊坠落。而城主与乘风,还是在虚空里保持着坐姿,只是不知何时上升了几尺,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此时,蓝忘机已经明了二人的元神不知何时被城主抽出,玩弄于股掌,至于城主究竟是否天师,还未及细想。以城主之神通,要捏死二人只在一念之间,既然没有立即发难,性命当可无忧,于是紧紧握住魏无羡的手,不让看不见的力道将二人分离,却见魏无羡忍过最初的胸闷,又脸带微笑,竟然无所畏惧。
虚空还在无限延伸,让其间的人如同瀚海里的几颗砂砾,一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油然而生,魏无羡却笑道:“如若我们不依呢?天师大人是否会让我们元神俱灭?”
无处自来的风旋转而起,将城主的青色长袍广袖吹拂成暗夜里绽开的春水绿波,城主面色森森,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们别无选择。”他一回答,魏无羡嘴角便弯起一道弧线:城主已然默认了天师的身份。而天师虽然说着威胁意味十足的话,声线却又直又平,听不出情绪,不知有没有生气。
魏无羡拦住蓝忘机伸出的手臂,又笑道:“天师大人,偏偏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走别人强迫我走的路,石子太多,硌脚。”
天师眉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星芒,乘风在背后瞪着大眼睛,龇牙咧嘴,想笑又不敢笑。魏无羡正待再说,霎时周遭全暗,漫无边际的浓黑里不见半点微光,目不视物,何止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手指的触感都完全失去。本来在紧握住自己手的蓝忘机也瞬间不见,他伸长双手去寻找蓝忘机,却只徒劳地挽住一片虚无。
待得冲口而出:“蓝湛!你在哪里!”时,魏无羡才发现,就连一缕气流都未曾出口,遑论声音,耳中更是一片绝对的死寂,呼吸心跳皆无,紧接着四肢不能动弹,整个人就像被困于混沌之中,熟悉的五感都再无反应,时间空间都已经无从感知,若是普通人,只怕抑制不住那惊人的恐惧,不出一会就要发疯。
但天师不可能将他们就扔在这里,魏无羡静静等了一阵,天师的声音突然闯入了脑海,而不是从耳朵里传来:“答应我不再提及灵山灵丹,我就让你们走,否则你们就永远呆在混沌里。”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声音”,因为那个意思是直接进入了魏无羡的意识,根本未曾通过耳朵和任何一个器官,天师就这样侵入进了魏无羡的意识里。
魏无羡只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不。”天师的“声音”便往下沉了几度,冷得像冰,轻轻地刺痛了魏无羡脑海的神经,那个“声音”说道:“我耐心有限。”魏无羡又想了一下:“不。”天师在他脑海里“哼”了一声,又道:“不出三个时辰,你就会后悔,到时候我偏不放你们出来。”未等魏无羡再“想”一下,天师又“说”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一样的倔。”
没有任何征兆,下一刻天师就退出了魏无羡的意识,只剩下无处不在的黑暗幽冷。要说冷,也并不贴切,因为魏无羡已经无法感受温度,此时就算有上百根冰锥同时扎进他的身体,他也丝毫不觉。可那种失去五感时瞬间涌出的绝望,紧随而来的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不是由身体去感受,而是意念里带着极寒的剧痛,如千万虫蚁爬满全身。从每个毛孔钻进躯体,慢慢咬噬,一点一点,在意念里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痛又痒片刻不停,直到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虫蚁由内及外蛀成一具空壳,然后再一遍一遍重复。
这种感觉,他经历过。可这种感觉,又如此遥远,不是魏无羡刻意不去回想,总有些记忆让身体与意识都自动回避——何其惨痛的一段时光,潜藏在自己脑海最隐秘的角落,隐秘到即使寻找也无处可寻。然而当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只需一瞬,便如同当年那样,立即遍布了全身,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苦,胜过世间任何一种酷刑——身体总有极限,越过极限无非就是死亡,而意识却没有,是以这种痛苦只会一层一层叠加起来,永远也没有尽头。
下一刻魏无羡就后悔了。他虽然并不惧怕这种折磨,但如果可以不承受,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最最重要的是,今次他不是一个人,还有蓝忘机陪着自己一起经历,一旦意识到这点,魏无羡在自己的意识里百倍地痛了起来,特别后悔自己一时的嘴上爽快。
但天师已经退了出去,无论他怎么“想”跟天师“说话”,都不会再有回应。魏无羡知道,这种在意识里强加的折磨,意志越坚定的人反而越痛苦。因为普通人可能不会死,但却可以疯,一旦痛苦超越了身体极限在意识里无限累加之后,总会达到一个连意识都扛不过去的点,人就会疯。因此意志越坚定的人,那个点越高,相应的痛苦也会越长久越激烈,甚至于无限接近永恒。
那是一种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感受”。魏无羡相信几个时辰的时间,蓝忘机绝对不会发疯,可这种痛苦他连一刻也不愿蓝忘机承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元神归位,脱离天师布置的樊笼。
他上一次摆脱这种处境,是借助了外力,但这一次却无外力可借。魏无羡在急剧累积的痛痒中极力凝神,静思出路,脑海内逡巡一圈,最后颓然发现:这他妈的根本没办法!这个念头乍一凸现,那些剧痛和奇痒霎时又翻了倍。
魏无羡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天师真的将他们的元神困在这里自生自灭,细细算来,自己本来就是捡的半条命不可惜,但何苦要搭上一个蓝忘机。蓝忘机就是他的软肋,要是早知道蓝忘机会被困在这里受这个罪,他立即就会答应天师的要求,什么灵丹,什么灵脉,一概不管,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而元神在体外,什么也做不了,连等死都成为一种奢望,魏无羡烦躁到无以复加,一面极力抵抗着累积成潮汐的剧痛剧痒,一面提醒自己不能失控,又不可抑制地去想蓝忘机现在的感受。突然间意识到越是抵抗,越是痛苦,而元神被限制在这个虚空里,越是挣脱不了,愈加不可能回归肉身。蓦然有个极其危险的想法涌上心头:“如果试着放弃抵抗呢?”
这个念头把魏无羡自己吓了一跳。修仙之人,较之常人元神更为强健和重要,不仅主导引领着魂魄,更是抵御外界邪祟之气的屏障。如果元神衰弱,正气不盛,则邪气入体,会逐渐侵蚀金丹灵脉,任你修为再高,最终不是走火入魔便是血虚而亡。
魏无羡当年御鬼无数,致使元神衰弱,终究没有抵挡住邪气的侵入,后被百鬼轻而易举地分食,说明修仙之人的元神何其重要。因此,一旦意识到元神被他人所侵犯,任何修仙者都会拼命抵抗,绝不会放任元神被控制,越是修为高强者,这种纯粹的意念争斗越激烈,直到胜出,或者……较量失败而发疯。
从来没有人会不抵抗。除去元神本能的自行抵抗之外,没有人愿意承受这种后果……成为身体不死、魂魄涣散,被他人操控的傀儡,真正的行尸走肉。正因为没有人选择不抵抗,而在元神争斗里失败的人不死疯了就是死了,所以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如果不抵抗,到底会如何。
魏无羡思忖道,天师的目的若是要杀了二人,实在不必打元神的主意,听他之意是想劝二人回头而已。魏无羡已经在脑海里喊了八百遍:老子不要灵丹了!快点放过蓝湛的元神!然而回答他的只是跗骨之蛆般的无穷痛苦。横竖都是受罪,硬抗下去没有出路,不如尝试一下,。
说来容易,真的让元神放弃对外力的抵抗,违背自身潜在意识自我保护的本能,反而艰难得多。魏无羡刚刚在意念里决定“元神放弃抵抗”,霎时便有无数杂念带着尖刺蜂拥而至,在脑海里挤做纷乱的荆棘团,爆裂的头痛袭来,似要将元神与肉身撕得粉碎。
同时有个反意识违逆魏无羡自主的意志,且在不断加强,要他重回用元神抵抗外力的途径,伴随着血肉被绞碎般的疼痛,确实更加难熬。上一刻他觉得如此已经是痛苦的极限了,下一刻的痛苦席卷过来才知道还远远不是。
魏无羡敞开自己的意识,坦然承受,让这些痛苦钻到全身的每一处细微之地,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根头发丝的末梢都带着无法描述的疼,最后他在自己的意念里“看”到自己从头到脚成为了一个血红的人形,没有五官面目,皮肤骨肉,只有不停沸腾冒烟的鲜血。他意识到那个“自己”将会爆血成为碎末,重回抵抗的意念最后一次压顶而来,但魏无羡在脑海里轻轻往前“推”了一下,“看”到已经是血人的自己在瞬间化为了漫天的血雾,散布在虚空里。
“砰”然的巨响过后,魏无羡睁开眼睛,醒了过来,顾不得两边太阳穴突突胀痛,环顾身侧,见蓝忘机好端端站在自己身旁,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才发觉浑身大汗淋漓,疲惫不堪。他们身处在一间九尺见方的空屋子里,墙漆雪白,无窗无洞,空无一物,只有前后两道同样漆成白色的门紧闭着,屋顶不高,有个天井,正午的日光倾泻而下,映得房间更如雪洞一样。
蓝忘机阖着双眸,面无表情,身子挺得笔直,如一尊玉像似的立在那里,恍然像是昏睡不醒,眼珠却在眼皮底下不停滚动,应该是元神在激烈对抗,试图挣脱天师布置的幻境。魏无羡左手轻抚上那羊脂白玉般的脸庞,咬破右手食指与中指,两指并拢指向他眉心,以血为媒侵入他灵识,带领他元神归位,走出幻境。
出乎意料的顺利,当蓝忘机意识到是魏无羡侵入自己的元神时,立刻放弃了抵抗,魏无羡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带领蓝忘机走了出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乌黑的睫毛之间澄澈清亮的光华闪动,蓝忘机睁眼醒来。还未看清四周状况,唇上便是一热,冷不防被魏无羡一口吻住,眼前是魏无羡忘情的眉目飞舞,颤抖的身躯温热柔软,刹那冲淡了刚刚经历的生死之劫。
两人在一阵窒息的亲吻之后,魏无羡温柔地在蓝忘机脸上摩挲,悄然抹去蓝忘机额头上的血迹,低声问道:“有没有遗留的痛觉?”蓝忘机摇摇头,“无甚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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