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九)(2/2)
奚平眼花缭乱,既没看清天机阁来的是哪位,也不知道脚印和剑光哪一道先落在棺材里,只知道人间行走们与妖魔鬼怪们混战成了一团。
金铁之声激烈得像是要砸出火花来,然后“砰”一声,正中间那口棺材突然四分五裂,废墟上站起一个人!
这位方才一直想揭棺而起的仁兄露出了真容。
只见他身材高大,穿一袭五蝠捧寿的深褐寿衣,吉祥如意地戳在棺材板中间,几个邪祟背靠背地拱卫在他身边,与人间行走们对峙着。
奚平却连诈尸都没顾上看,他的注意力全被将离吸走了——就这么一错眼的光景,她那张出水芙蓉似的脸竟已干枯褶皱如老妪,肩背塌陷下去,满头乌丝白了一多半。要不是骨相还撑着五官的大概样子,他差点都没敢认!
“让开!”不远处林间传来一声清啸,一个熟人御剑从树梢上擦过,庞副都统亲自赶到了!
庞戬双手虚扣成拉弓的姿势,雨水打着旋地聚拢在他手里,凝成了一支“水箭”,直射向棺材里的人。
将离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以身挡住水箭,张嘴发出一声尖哮。
那位青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奚平身边,抬手一巴掌,拍上了奚平的耳朵。
奚平被那手掌轻轻一拍,“嗡”一下,“咕噜咕噜”的水声从右耳“流”了进去,一直流到左耳,让他短暂地失了聪。
他没能听见将离的声音,却能感觉到周围的草木在震,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轮子竟然无端开裂,那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抽搐几下,竟不动了!
庞戬被这一嗓子吼得脚下长剑打了个晃,燕子似的飞身落地。
奚平耳朵里的水声只咕噜了片刻,很快又从左耳出去了,重新恢复听觉,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他看见了什么?
娇花将离,刚才把天机阁里高深莫测的都统大人喷了个趔趄!
庞戬喝道:“结阵!”
几柄长剑应声交织在一起,蓝衣人的剑阵雷霆似的落下,数条剑光织成了一张网,劈头盖脸地朝棺材里的寿衣男子压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那死人睁开了眼。
他的眼瞳竟是金色的,目光摄人,一抬手,一股腥风平地而起,几个蓝衣气都没顾上出一口,就连人再剑一起飞出了数丈远。
庞戬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双瘆人的金眸垂下,金眸主人轻轻地掸了掸自己寿衣上的尘埃,神色近乎温柔地扫过围着他的几个邪修,僵硬的嘴角上提,露出点笑意。
让人想起悲喜莫测的神像。
没有皮的提灯人浑身战栗起来,喃喃道:“太岁……是太岁啊……”
邪祟们半晌才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跪伏在他脚边,又哭又笑,形如癫狂。
“太岁!”
“参见太岁——”
“太岁!太岁真降临了!”
被他们唤作“太岁”的男人看向将离,朝她伸出一只青白如死人的手。
将离跪着,用膝盖抢到他面前。
“陈家姊妹,”他的声音居然十分柔和,也带着淡淡的宁安腔,“多谢你,你的事我知道了。”
奚平却是一愣。
陈家姊妹……将离姓陈?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他怀里那块生辰玉。
那玉上写的就是“宁安陈氏”,难道……
这时,太岁身形忽然微微一晃。
将离吃了一惊,叫道:“太岁?”
太岁伸手按住眉心,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庞戬:“庞都统,金平狼狗,名不虚传,果然是铁石心肠,几十条人命躺在眼前也调不了你离山,我们埋伏在青龙塔附近的兄弟姊妹们,看来都殉道了。”
庞戬冷笑了一声:“好说。”
棺材旁边一帮妖魔鬼怪闻声,神色骤变,有人失声道:“不可能!我们没收到事情有变的消息!”
将离蓦地抬头:“太岁,如果他们没拿到龙脉精魄,那您……”
太岁看着她,目光近乎悲悯:“我这身躯,眼下不过是仗着你们的‘供奉’勉强维持罢了。”
“我以前单是听说过有妄人夺舍,拿地脉缝合身魂,后来都被天打雷劈了。还是头一次见到把主意打到龙脉上的,这位前辈真是志存高远。”庞戬叹为观止地拱拱手,“今儿晚上这打雷劈您可能是挨不上了,我看这行尸走肉身,也就只能借这几个丑八怪的生机维持一会儿吧,何必呢?怪难看的,快脱下来……”
他话音没落,一道惊雷落下,映出了太岁身后的影子。
那竟是一条龙影!
龙影在太岁脚下游走,所经之处,没来得及逃走的飞鸟和小虫都被吸干后风化成沙。那影子里的龙仰面无声咆哮,朝人间行走们扑过去!
幸而庞戬嘴虽然欠,弦却一直绷着,雷落下的一霎,他立刻拍出一道符咒。
可是龙影未至,那符已经碎了。
庞戬一拂袖,七八道符咒同时出手,密不透风地挡住身后同僚。
“确实,本座这身体只能维持一时片刻。”太岁好整以暇地挽起寿衣的长袖,“不过对于你们这些小小‘开窍’来说,片刻还不够吗?”
庞戬这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故作的轻狂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出身寒微,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虽然人间行走只能是开窍,但他平生不止一次遭遇过筑基以上的邪修,仗着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就算不能以弱胜强,好歹也能周旋到增援赶到。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才跟对方一照面,就被压迫得没有还手之力,好像成了八尺壮汉面前毫无还手能力的婴儿。
这还只是个行尸走肉……这魔头到底是什么境界?
太岁显然没把天机阁众人放在眼里,金色的眼眸一转,他转向奚平的方向:“还有这位神通广大的朋友,看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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