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和弥之死（下）（1/2）

秦和弥有些惊讶地看着好友把光脑从手上摘下，狠狠地摔得四分五裂。不过, 他并没有多问, 于他而言, 一是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衰败速度，就算问出什么来, 也不再能帮到她了；二则是他知道问了的话, 难免要花时间解释，而时间对他这个已经濒临油尽灯枯之人反而是最珍贵的，有些事确实不能不办。秦和弥即便现在只剩一口气, 也不想让伊苏继续被那位大公以所谓“母女亲情”制造的光环效应所迷惑。如果可以，他希望伊苏能够回华夏的, 再不济自立门户也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他这几年也看得出来，玫瑰帝国现在可是新旧势力交替的时候，新王对那位大公越来越不满。他不希望好友被裹胁, 可是这些年当伊苏一步步接受那位大公的种种“好意”时，秦和弥也慢慢明白了伊苏已经不可能回到那片灿灿星域去了。因为，她已经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

“阿伊……”秦和弥看着自己的好友与信仰,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 他就认定了这个人就是他的信仰。即便身份几经变更，但这份仰慕与崇拜却从未变过。最好的年华、最苦的岁月、最狼狈的日子，他们都相伴走过。他们虽不是更亲密的关系, 但却是最好的朋友。

“你说, 我今天只陪你一个。你可以慢慢说。”伊苏立即抓住了秦和弥抬起的手。触到这只手时, 伊苏心头一跳，眼睛里只觉得要掉下泪来，他的这只手早已没了曾经的珠圆玉润，握于手中似是握着一把枯柴。她此时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一直陪伴她的人、从未让她失望过的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生命在他吃力地一呼一吸中迅速流逝，她是这么真切地再一次碰触到死亡的无情。

“我们多久没有这么面对面聊天了呢？”秦和弥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因为他知道，伊苏对死亡有些阴影，据说，这阴影来自于她的娘亲。

在这个分种性的年代，如同太阳人后代对“父亲”、“爸爸”与“爹爹”的定义不同般，月亮人后代对“母亲”、“妈妈”与“娘亲”的定义也是不同的。“母亲”往往被用来称呼月亮人阳性；“娘亲”则用来称呼月亮人阴性；“妈妈”则是一个统称，在一些不便分双亲种性的时候用。

而伊苏的娘亲，那个可怜的月亮人阴性被自己的长辈欺骗、被自己的阳性玩弄后抛弃，最后在病床上还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咽气之前还拉着女儿的手，要她去找她的母亲。那时，伊苏还是个6岁的孩子，她吓坏了。从此，落下了阴影。

“大概有1年了吧。”伊苏说道。

的确有一年时间了，虽然他们有光脑通讯，几乎每天都有。彼此之间的交流也没有断过，包括秦和弥的医疗报告也是每天送到伊苏的案头上。

“阿伊，在人生走这一遭，我觉得很值得，但是，阿伊，我确实有点想家了。”连贯地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他虚脱地喘息着，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前几天托了小乌让她带了信去了秦家据点，想起来都有20年没有联系家人了。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告诉他们一声。”

“你不会死的，阿弥。你不会死的……”伊苏紧紧地握着秦和弥的手，努力地微笑着，她希望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来感染秦和弥的求生欲。

“我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艾瑞斯大公要是知道我让小乌送信，指不定以后要为难那孩子。若你还念我一点好，别为难小乌。”秦和弥不想留下后遗症，也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人。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活着的人，却要代为受罪。这是秦和弥不想看到的。

“我知，这点小事，放心，母亲不会知道的。”伊苏应下了这件事。

“还有，阿伊，你可以帮我一下么，衣柜里左边最底层，有一只木盒子帮我拿过来……”秦和弥说道，他现在还算有点精神。

伊苏立即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在里面翻了翻，果然在相应的位置上找到了一只木盒，她把木盒捧了过来，问道：“是这个么？”

秦和弥点点头，打开木盒，里面有一条非常漂亮的银质发卡和一页列表，他道：“这是我这些年用我们以前在华夏的合法收入，在π星域做了点小生意的信物。我不敢给你留现款，也不敢给你留什么名贵的东西。那个列表你记下来，然后想办法不要让艾瑞斯大公知道。阿伊，这是我最后给你想的退路。如果无法达成你的理想，那就做个闲逸之人吧。这些产业也足以供你吃穿了。”

伊苏怔了许久，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她声音里满是哀伤与无奈，她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太深了，回头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连脱离都是奢望。何况她自认还有仇要清算，即使这个仇报之无望，但她需要这样的仇恨。但是，在此时此刻，她不能说什么，这毕竟是好友的好意，最后为她的打算，她不想让他失望，于是道：“谢谢，阿弥，我知道了。”

“阿伊，我离开以后，你必须亲自接手我这一摊子事务，除非有你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的新人，否则不要轻易将这部分权柄交出去。小乌心中有欧文，必然有一日是要离心的，虽然我们封锁了消息，但你仍要早做准备。小沈，太浮躁，技术上没有问题，但人难堪大任，你要慎重。现在组织里的年轻人也有不错的苗子，你若有中意的，也可以提上来考察考察……”秦和弥交待着人事上的种种，字字句句皆是站在伊苏有益的角度叮嘱，“还有一点，你需注意，若有进新人，即便是艾瑞斯大公的人，也要慎重。”

“好，我知道了。”伊苏擦了擦眼泪，可是眼泪还在继续流着，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原始女性。她可以说是月亮人阳性之中的翘楚，强大到连很多太阳人阳性都臣服，甚至崇拜的人。可是这样的人，也仍旧是会哭的。她想，今天要哭个够，毕竟如果秦和弥死了，那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连哭的理由和对象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