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敌（1/2）

月光洒到的地方俱是银辉，洒不到的地方依然黑黢黢的。通宵不眠的花楼柳巷远远照亮了夜色一角，这拔地而起的繁华更加恍若将周围的低矮民居压到地面底下去，如一片凹凸不平的灰蒙蒙的甲虫的壳，那是屋顶上东拼西补的斑驳的瓦片与木板。

巷子低矮得贴着人的头。杨云阶跟在慕容良后面，不禁在心中想，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是低着头进出？

天上挂着个明亮的大圆盘，万物都在沉睡，连犬吠都没有。远远传来几声拍打翅膀的声音，那是吃老鼠的夜枭从一间屋顶飞到另一间屋顶。

慕容良没有说话，他一身黑衣在这夜色中如一道无声的黑影。沿着这一排房屋慢慢的走，如一个寡言的鬼飘过每家人家窗前。

杨云阶也没有问，不知道这排民居隔了两条街便是中午慕容良与萧一行碰见那卖山芋的老婆子的地方。

慕容良在一户门口停下，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去敲响那残了半边的木门。“笃笃”“笃笃”，静夜中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层层回荡出去，诡异而飘忽，没有回应。

杨云阶站着的位置靠窗边近，那与其说是窗，不如说是砖墙上的一个方洞。从方洞边缘看进去，只见黑乎乎的墙角对着几个锅碗瓢盆，一边是一张约能睡下两个人的矮榻，角落又堆一些杂物。除此之外，更无别的能引起盗贼兴趣的物什，由此看来门扇只有半边倒也不无理由。

借着透过蛛网残灰而变得灰蒙蒙的月光，隐约能看见那矮榻的一边卧着一条佝偻的人影，入睡正沉。

杨云阶正欲好奇，却见慕容良忽然挪动了脚步，径直低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比外头更黑，凑近了看侧卧在榻上睡觉的正是白日里那个婆婆。屋子里没有别人，那个走开的小孙子依然没有回来。

慕容良白日便觉得不对劲。

既然明知老人家目盲无法打开炉子，也明知早上放进去的山芋何时该取何时会糊，什么事竟能耽搁那么久不归？

是不归，还是回不来了——

月色寡淡，慕容良唤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便伸手去拍那榻上的苍老婆婆。

这一拍，指尖刚刚碰到人肩头，侧卧着人好似失去了什么支撑一样。咕咚一下便扑向地面滚了下去，沉沉坠在地上，仰面朝天，四肢尤然僵直在侧卧的姿势。

这一下把尸体摔得太厉害，杨云阶快步赶过来时，正好看见地上人的口鼻缓缓淌下黑色的血液。

这是毒！

慕容良与杨云阶猝然转身间黑暗中已挟风多出数点银光。

折扇几乎在银光迫近的瞬间展开——扇面明明看似薄纸竹片，然而细如牛毛的钢针竟如击上了什么坚韧无比的革甲一般，竹扇一收一斜，那些细针不仅没能穿过竹扇，反而被竹扇卷挟着射向旁处，使深黑的地面上兀然多出五六根尖锐生寒的钢针。

而另一边慕容良甚至没有拔出佩刀，仅是衣袖在身前空中一抹，金丝绣纹在刹那间与钢针的银光相映，然后轻轻的一阵噼里啪啦声，钢针纷纷落地。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杀人灭口。

不仅要灭那个苍老婆婆的口，更要灭自己二人的口。

窗外发来银针的人影见一击不得手，立马撤退。然而那破屋空荡荡的半扇门窗在此时仿佛是死去的婆婆在冥冥之中相助慕容良二人一般：慕容良与杨云阶甚至不用费事推开木门，从缺失的那半边中一闪身，踏入凉如深墨的夜色之中，不远处五六个蒙面人刚刚窜上垣墙。

这便想跑了？

杨云阶越过慕容良正好看见跃上瓦片屋顶的蒙面人。

知府小公子的案子，府衙里摆着的两具尸体，街上被人放出的群蛇，这一回又加上了这些杀人灭口的神秘人。

杨云阶虽然不知道那些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但他有一种直觉：这些人与之前的事情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甚至说这些人就是关键所在。

夜风飒飒，贫民巷的深夜里多的是出来觅食的野狗和耗子。蒙面人的脚下踢落一片瓦片，那瓦片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瓣，竟没有人探出头来看一眼。

一片瓦片算不了什么，反正行迹已经暴露，今夜注定有人的鲜血溅在这屋瓦上。

察觉方才屋子里的两人跟上来，那五六个蒙面人竟缓缓停下了脚步，似几匹深黑的迅捷的猛兽在屋瓦上转过身来，正对上身后金羽墨氅的身影。

一个蒙面人从同伴黑布上露出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阴鹜的狠意，那意思很明确：叫他们知道，既然跟上来了，就别回去了。

黑夜之中齐刷刷多出四五把浸着寒意的兵器，有的是匕首，有的是银鞭，有的是银钩，还有一人没有拿出兵器，大约用的是掌力或腿脚。

刀兵相见，意思已经了然，另一边薄如蝶翅般的双刀出鞘也仅仅在眨眼之间。

快——拿匕首与银钩的蒙面人稍有大意，竟然没有看清那刀光是怎么穿梭到二人之间。而所幸二人的反应也不算慢，清脆的铛铛两声，手中兵器分别与刀刃相格。随即一人抬脚袭向慕容良腿弯，一人借慕容良闪身的抽刀之势调转匕首反手刺向他腰腹。

慕容良挽刀挡开匕首，匕首的刃锋与刀刃摩擦，黑暗之中又拉出一道令人耳朵发酸的尖锐金属声。

这几下干净利落，狠毒老练，竟全然与刚才屋内的铜针不像是同一些人发出，慕容良在与蒙面人刀刃相接的瞬间暗暗心中惊讶。

而对面蒙面的两人同样皱眉惊讶——不曾想在这种地方竟能遇到这样的对手，刚才的几根铜针当真是小瞧了他。

刃光碰在一块，随即分开，如两只银蝶擦肩而过。慕容良稍退一步，银钩便唰一声从胸前展过，好像虽然落空了，势头却好像要把空气都撕裂。

而刀光一转，慕容良手上双刀又如同鬼魅一般逼得那拿匕首的蒙面人不得不侧身闪过。

这边慕容良对上的是拿匕首和银勾的两人，那边杨云阶对上的则是更高深莫测的三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