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雀（1/2）

一名身穿浅灰袍子的门人睁大眼睛，注视着极年轻的一道身影从不远处走过。这地方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力与能工巧匠，硬是在并不高耸的几座山中开辟出一方神仙洞府。

从每日洒水降下尘土的平坦山路，再到细石板路，走进了古木掩映的一处山门之后，脚下的地便换作了一种略有透明的石质。人从上面走过，就能映出淡淡的影子来。

许麟书这一身衣袍原来便显得肩骨瘦削些，再由这石面上照影，人立在上，影展在下，更显得身形颀长。

那门人的目光由他身上挪到他影上，再缓缓抬起视线，凝视着年轻身影走过去，直到被墙壁挡住再瞧不到，眼睛还怔怔地停留在那里，手执兵器的几人进入视线又离开视线。

许麟书跟着那引路的人走，神情没什么喜怒，然而冷冷垂在身侧的衣袖已然表示得出他的态度。

他身后手执兵器的门人一路上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偷觑身前人的举止，直到回了老巢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带着冷汗捏在手里的刀自始至终藏在鞘中没有见光。

许麟书注意到了这几个福禄洞的门人都有意与自己保持着几尺的距离，却自嘲似的心中苦笑了一声，不明白他们是在忌惮自己什么。

“哈，是你来了，看来卦言近日多有喜事，诚不欺我。”

室内开凿为长条的方形，一边是外面来客时走的道路，道路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又连接到一处方形的石宫，比之前宽阔几倍不止。那洪若谷当真是将正堂比对着画册上的宫殿建造，堂正中央高处有一把高椅，高椅下铺展六层扁平的台阶。

许麟书站在阶下抬颚向那高椅看去。高椅上的人看见他便站起来，便负手微笑着顺着那台阶走下来。

“洛风时在哪里？”

那人走近，许麟书看清他约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落了些许，虽然用金冠极力掩饰却仍然看得出稀疏样子。身上是一身法衣，金银线绣成日月星辰，从领口到衣摆无处不熠熠生辉。许麟书看见他的衣服，一时间竟然生出几分恍然，心神飘回蜀中，想起师父师兄诸人。然而再飘回来看面前这人，竟越发觉得厌恶。因此也不客套名姓，直接颦眉冷淡问道。

那人听见他话中意思明显不耐烦，却丝毫也不生气。双手撑着手中长杖，安静地好像是在听许麟书少年声线在大堂中响起回荡又缓缓落下，直到最后一丝余音消散。

“现年十八，青髓山云台宫长大，你的师父……是三叠道人，是不是？”

洪若谷在他身旁止住，踱着小步，围着许麟书绕了一圈，笑吟吟的开口问道。所说之事竟然分毫无差，若换了别人这时候恐怕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许麟书独自一人站在阶下，闻言只是微微撇过脸去。他站在这里，身前两步便是令众人闻而畏惧的邪人，身后远处还不知有多少手执兵器的门人异者。此身安危尚且在别人轻易摆布之下，这些花心思打探一下便知道的信息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吗？”洪若谷问他。两人身高并没有差距太多，洪若谷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将上半身向前俯，向着他说道，“哈哈，神鸟也有刚破壳的时候。我能知道你，你却看不出我。你，想不想知道隐藏这些信息的法子？”

许麟书黑白的眸子注视着他，没有回答。少年低下目光，轻轻地眨了下眼，从侧面能看见他思考时胸口的微微起伏，两人之间的空气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许麟书抬起目光，确认似的轻轻问道，“你抓了洛风时”？

洪若谷面上一笑，进而直起上身，背在身后的手松开，拍了拍衣袖，“你的那位同伴，我抓他做什么？”

“他不在你这里，”许麟书追问，想起在小巷中听到的洛风时的声音，“他在哪？”

“或许还在城外的荒山中吧，这些都是小事，”洪若谷眯起眼将视线从自己的衣袖又挪回许麟书脸上。“怎么，你想去找他？”

“把我带到这里，你有什么目的？”

许麟书原来是正对着殿上的高椅，此时侧过身去，好像下一刻要转身离开。

“你是我术法指示要找的人。这殿下千人都是庸才蠢人，唯有你能够助我。”洪若谷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世上与你有关的人那么多，你只要那个洛风时？”

“什么意思？”许麟书拧眉问他。

“我知道你的年龄，你的师承，你猜我还知道些什么呢？”洪若谷一字一字地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半个护卫的人手都没有，你那些满脑子发家致富的亲人，对他们可能陷于怎样的危险之中一无所知吧。”

“你若是对我的了解再多一些，便知道自从我离开许府的那一刻，我便已经不是许家的人，”

许麟书轻轻抬眉，目光没有看他，而是淡淡扫向前方。他眉眼根本就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因为话语而带上微恼，好像毫不在意，“您真的想拿这些来威胁一个出家之人吗？”

“好，不错，”洪若谷笑了两声，看一眼他，“你当然可以离开，我不会拦你。不过你知道吗，当天机人事对一个人来说都不再是秘密，他便会从别的方面来寻找乐趣，比如猜测人心，比如赌/博。你猜你方才的不在意，我是信了还是不信呢？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许麟书没有迈脚，似乎这几句话中有一种力量将他止在了原地。洪若谷说到赌这个字时，年轻人低垂的睫羽微微动了动。洪若谷注意到了这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假装自己并没有看见，背着手转过身去。

一时间两人之中谁都没有说话，离他俩最近的门人也在百米之外，从空气中许麟书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你不敢，”洪若谷扭过半边身子，回头从眼缝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