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Ⅶ（1/2）

清风居在洛阳城西偏北，地处幽僻，平时除了两个小丫环偶去集市采买，极少与外面往来。

官署公务之余，夏侯尚有时会去看望程晚秋，坐在“清风居”的小客厅里喝杯茶，或是陪她下盘棋，坐上一时半刻。

“我记得，将军曾说过，您小时候父母先后过世，那后来，你是由何人抚养长大的？”有一次，程晚秋问道。

“当时，我堂叔收留了我，我是跟着堂叔长大，最初学功夫，也是堂叔传授的。后来才又拜了史阿老剑客为师。”

“你堂叔待你好吗？他人一定很好吧？”

是啊。夏侯尚笑道，堂叔和婶母待我如亲子一般。堂叔夏侯渊在魏国功勋赫赫，是人人尊重的名将。

聊至此处，程晚秋的眸子却忽而暗淡了些。因为，一个将军在魏国战功累累，可能就意味着，她的故土吴国或会因此风雨飘摇……

“程姑娘是想家了吗？”见她不再言语，夏侯尚问道。

程晚秋轻轻叹了口气。家国何为？她飘零至此，已经没有家了。

“姑娘也莫要太过伤情，把这里当家就是了，我无事时会常来看你的……”

只是，这里是家吗？程晚秋心中有些酸涩，目中波光潋滟流转，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涌动。

不知不觉，一年光阴倏忽而过。

夏侯尚心性仁厚，怜悯程晚秋孤苦无依，将其安置在离群索居的清风居，原是想给她一个不为外界所扰的清静环境。但是，似乎有些事与愿违，因为世人心理往往是你越神秘，他越好奇。

不知从何时起，京城里渐渐有了些关于程晚秋的传言。

诸如夏侯将军从南方新纳的小妾貌似月中嫦娥，将军冷落正妻专宠小妾，小妾侍宠生骄，妻妾不合等等，各种瞎编乱造的段子活灵活现，绘影绘声。

夏侯尚心无芥蒂，对此一笑置之，并没放在心上。

但是，世上最难管住的就是人的嘴。随着各种传言种种传闻越来越多，夏侯尚夫人德阳的耐心和容忍度也越来越有限了。

她是金枝玉叶之身，受人逢迎尊重惯了，当年以曹丞相之义女身份嫁与玉面将军夏侯尚，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结成人人欣羡门当户对的美满婚姻，轰动京城一时，何等荣耀风光。又接连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儿女，哪个提起夏侯家，不是一片羡慕与赞词。

而今满城百姓都在拿她的家事说笑，叫她颜面何存？

有次家宴后，德阳曾私下找兄长曹真和义兄曹丕抱怨过几句。

只是，她的两位兄长或许是因为知道此事的些许内情，都并没太在意。

曹真还笑着劝妹妹大度为要，不要拘束男人太紧了。不就喝喝茶下下棋么，能有什么？世上那些传言，说到底不就是传言么，又作不得真。假的终究是假的。

再说于情于理，纳个小妾这种小事，对一个堂堂将军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事。何况这个小妾还是空有名头的那种，何至于如此紧张？

文帝也摇头未作声。他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去干涉一名臣子的家事，怕是天下人都要嫌皇上别有用心，管的太宽了。

转眼，冬去春来。

洛阳牡丹甲天下。

每至春季三四月，京城处处百花竞妍，犹如彩浪竞逐，丹似朝霞，红绿交错，一派雍容富丽蓬勃气象。

魏国皇宫里更是牡丹珍品汇集，琳琅满目色香兼具，从宛如层台亭阁的“玉楼翠”，层层叠叠的“天香锦”，到活泼宜人的“芙蓉面”，雪白似锦的“千层雪”等等，色逸绝伦美不胜收。

文帝是出了名的好风雅，往年每到谷雨节气前后，牡丹花开的盛季，有时兴致所至，会派遣宫中内侍送牡丹花到一些近臣的府上。只除了两种珍品牡丹极少赐人，一个叫“瑶皇”，一个叫“魏紫”。

这两种皆是文帝最钟爱的品类，种植在文帝日常起居的嘉福殿前的花园“帝苑”里。

国事之余，文帝有时会亲自为之浇水施肥，这花培植养育都极费功夫，仅在帝苑里供一些近臣嫔妃们欣赏。

“瑶皇”开花之时，金缕千层光彩夺目，花香浓烈馥郁闻风十里，因极其稀少珍贵，被当时宫人推为“花王”。“魏紫”更是魏宫牡丹中的珍稀品种，花开千层，色泽浅紫，大若银盘，一朵花达七八百瓣之多，其味清香高洁，馥香远播，冠绝花群，故又有“花后”之称。

黄初五年春，文帝赏赐夏侯将军的恰是“魏紫”。

文帝的贴身内侍章福带人去夏侯府送花时，夏侯尚刚从清风居回来。他谢了恩，想着府中花园里牡丹多的是，倒是清风居里除了一片竹子，院前一片荷塘，没种什么别的花。这个季节荷花还未开，有些过于素净了，就命人将“魏紫”搬上马车，径直送去了清风居。

身为武将，夏侯尚原本并不善这些风雅之事。以前，他虽赏过身边人不少东西，却是第一次送出花，他坐在马车上，甚至怀着一股子久违的少年般的欣悦之情。

不知为何，初看到这盆花的一霎那，他就想到了清风居的程晚秋，说不尽的端庄清丽之态。

清风居的两个小丫环看到夏侯将军刚走不久又回来了，一个招呼奉茶，一个小跑着去后院传话。夏侯尚则坐在清风居外面厅堂，等候程晚秋从内室出来。

厅堂内花香流动，弥漫着一股令人微醺的醉人清香。

珠帘轻挑，清风拂面，莲叶荷花图案的屏风之后，转过一名白衣素衫的清丽女子。微风吹得她衣带轻飘，鬓角微扬，虽不施脂粉，不饰华妍，其颜色却犹胜任何一朵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