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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却向鬼山行(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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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喜鹊叼来的第一片曙光唤醒了映弦。站在止水轩的院落里,目望高天颀树,沾满清霜的枝条在风中轻颤,品味一年一劫的孤冷悲辛。她便仍像往常一样向太后请安,陪同用膳,焚香,倒水,抚弦,寿慈宫中又响起了幽袅清远的琴声,却终未将皇帝引来。映弦稍微松了口气。平安无事度过几日,中途去了一趟景阳斋,告诉元熙公主此次回宫只是为复皇命,自己定会设法在十一月底出宫。司徒嫣虽仍心存疑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暗中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入了冬,天气愈冷,院子里腊梅吐出嫩黄花苞,淡淡幽香在微微呵一口气便成白烟的早晨缓缓飘散,映弦的心情因得好转。然而很快她又发现一件怪事。走在宫里,不少宫娥内监老远看着自己便交头接耳,面浮讥诮之色,甚至自己离开后还能感觉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当她问起缘由,一个个又正儿八经的样子,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便越发不自在。终于在清净湖边见到了司徒沁,索性拉住她,询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没有,为何大家看自己都是如此奇怪的眼神。司徒沁脸庞诡谲一红,也不肯答,只道:“映弦姐姐,有些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别说的好。”找了个理由走开了。

映弦在波光凝驻的湖边呆站许久,失落地回到止水轩,继续发怔。欢儿见状便问:“姑娘怎么了?”映弦道出疑问,欢儿却面露犹豫,半天才道:“姑娘,有件事不能瞒你了。”催促之下,遂期期艾艾地说出自己近日听到的消息。这一阵后宫都在传话,说映弦姑娘进宫前已与一个民间男子私定终身。后来为了前途富贵,狠心与旧情郎一刀两断,这才进宫讨得太后欢心。说法虽未经验证,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差不多人人皆知,各种议论猜测都有,却又都心照不宣地将映弦和身体孱弱的太后瞒在鼓里。

听完欢儿这番讲述,映弦眼前顿时一黑,耳畔仿佛响起尖锐的笑声。不消说,这定是韩忞想法设法传播的流言了。原来他所谓的解救之法,竟是要让自己名誉扫地。什么“私定终身”云云,其意自明。还有什么“为了前途富贵而跟旧情郎一刀两断”,亏他想得出来。即使皇帝有所怀疑,遍地流言之下,怕也是无法再接纳自己了。难怪这几日见不到他。想必对自己已甚为厌恶了吧。宸妃再一鼓噪,自己还不得灰头土脸地滚出宫去?

这个韩忞,算准了自己不会申辩,便使出如此狠招,让自己活活吃下这哑巴亏。可她转念一想,若非如此,还能怎样?

一股悲哀风暴般席卷了全身。原来想要逃脱嫁给皇帝的命运,竟得如此惨烈地搭上自己的清白名声。不由面白如纸,泫然欲泣。欢儿忙道:“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呢。也不知是哪个小人散播的流言,姑娘应该亲自去跟皇上解释才是。”映弦哑着嗓子道:“不用了。清者自清,这些难听的话也就现在传一传,过阵子自会消停的。”又抬头问欢儿:“你为什么不信?”欢儿瞪大眼眸:“我总是相信姑娘的。”映弦心一痛,想要哭上一场,又强自忍住,将脸伏上欢儿的肩头,说道:“多谢你。”

流言像是一股阴森的妖风,两日间便吹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宫人看到映弦,表面虽维持礼节,实际却都唯恐避之而不及。尤其是宸妃宫中的侍女内监,一个个都为主子暗喜。这么件丑事被捅出,映弦已失去了当初的人气,对宸妃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些目光短浅脾性又尖刻的,甚至在映弦面前指桑骂槐加以讽刺。映弦不堪负荷,便到乾清宫求见,恳请皇帝允许自己出宫。

永瑞早已闻得风声,本来并不相信,也尚未有精力追查流言的源头,见映弦自己跑来请求出宫,遂问:“你为何不愿留在宫里?”映弦双膝跪地,垂目道:“近日宫中有许多关于映弦的不好听的话。映弦愧对皇上,愧对太后,实在无颜再呆下去。”永瑞凝视映弦,一字一句道:“那,究竟是流言,还是真相?”映弦咬牙道:“我不想多说。请皇上成全。”皇帝声音一沉:“朕命令你说。”

“映弦不敢说,不能说,还请皇上降罪。”事到如今,她决定赌上一赌。以头触地,左额一痛,竟磕出了斑斑血渍。

这一番“默认”令永瑞暗暗切齿,这样的不作分辩又让他想起了沈妙。所不同的是,沈妙是始终期盼自己相信她的清白,而映弦呢?难道是要让自己相信她的不清白?

他的视线笼住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子。她的慧黠他早就知道,她的见识他也早就领略,她的灵气更不必多说。她在宫中,本可以轻轻松松得到许多人想要的东西,她却从来没有过半分半毫的表露。要说什么从一开始就谋划好,斩断旧情以谋取富贵恩宠云云,他委实无法相信。

一刹那,许多遥远的追忆、近日的思触齐齐涌来,搅动着司徒朗的脑海,激起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回声。一番感情和理智的交战后,他用温厚的声音说道:“太后的病好多了。倒是要多谢你一直陪她。你明天便收拾东西出宫吧。”

映弦的泪水随着额头鲜血一起流下:“谢皇上。”

司徒朗望着她谢恩而去的背影,忽感一阵苍凉袭来。自己虽贵为国君,却远非事事如意。他对映弦的心思,虽不算过于明显,但后宫之大,总能有人看得出端倪。宫中这流言起得如此突然,令他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出于嫉妒或者其他什么目的而故意制造的。但不管真假与否,映弦大可矢口否认,可她没有这么做……

他不敢想,不忍想。在这样一个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年代里,如果有人宁愿自毁名誉也不愿嫁给自己,那么实在不必再勉强她。

他愿意把此事看作一个悬案,不去追问流言之源,亦不细究真假。成全她,也高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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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弦出宫前与太后、司徒嫣和映雪皆作了道别。太后终闻得流言,恼怒地询问此事,映弦同样不肯答,她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现在大概心里只剩下怀疑和鄙夷了。司徒嫣和映雪却显得颇为大度,不住宽慰映弦,映雪还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她想,以司徒嫣的才智,多半已猜出这不过是自己的解脱之法,故此打消了顾虑。说不定她还希望自己日后还能继续为她鞠躬尽瘁呢。映弦丝毫未露内心的忿然,一如既往地做出服从状道:“映弦说过,不敢有负公主,今后我会更加谨慎行事,公主与姐姐不必担心。”

整个深宫,唯一让映弦有所留恋的是欢儿。可她这样纯良的性子,又能支撑得了多久?临走前便再三叮嘱:“以后在宫里,无论服侍谁,都要多长个心眼。别总是相信人。”欢儿点头答应,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直晃,蓦然迸了出来。这是后宫唯一肯为自己流下的眼泪了,但她轻轻将它拭去。

不过,心底虽怅恨无限,却终究还有一种释然。自己这么一赌,总算能够出宫,不用再去面对未来种种不可料的危险。至于司徒曦的任务、黄玉珍和青屏的秘密以及太子之死的真相,好像一夜之间全都抛在了身后。离开之际她还见到在秀蓉的搀扶下来寿慈宫问安的黄玉珍。依然那样的痴痴颠颠,但她那夜守候在虚静观门的场景却怎么也在记忆中抹不掉了。管她的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也得有我自己的。她突然醒悟,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在为别人而活,而经历了此事,她才发现原来可以并非如此,也不应如此。

走出广运门,天空敷着厚厚一层灰,风刀笞骨砭肤。映弦走了一小段路,又禁不住回望了一眼皇宫:朱红高墙,金灿琉瓦,富丽堂皇得像是一个梦,自己则刚从这凌乱梦境中醒来,背负了狼藉的名声,落荒而逃。她想起司徒嫣和映雪,心冷了下来。想起司徒曦与纪凌荒,心又冻上了。一股隐约的恨意在心底滋蔓。纪凌荒的解决方式,她实在无法接受。而司徒曦,只因得不到自己,便毫不顾念旧日种种,狠心地断情绝义。他难道没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何必如此折腾?呵呵,他们自有他们的抱负,也会有他们的爱侣,我算什么?谁能想到,最后真正解救自己的,竟然是一直将其视为对头的韩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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