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逃婚断昔情(3)(1/2)
映弦想到了那个人,下定决心,立即起身,疾步返屋找出纸笔,草草写了一封信。再向小宁子借来一套男装穿上,查看地图后便走出公主府门,迈大步前往位于响旗街的大都督府署。
走近府署门口,即被守卫拦住喝问。映弦便说道有封信烦请交给都督佥事纪凌荒。守卫看了她一眼,不肯传信,大手一挥要其迅速离开。映弦说道“且慢”,从怀中摸出御赐金牌,推到对方眼前。守卫看清后方知眼前之人非同寻常,忙收了信,又陪了几声笑,走进衙门。映弦暗舒了一口气,转身返回公主府,等待黄昏的降临。
经过焦心的等待,傍晚笼着乌衫又至人间。映弦动身前往信中约好的对月亭。一路上心情随着江涛起伏澎湃,不断猜测纪凌荒有没有收到信,收到信后又会不会来。遥遥望见亭中已伫立着一个白色身影,一股喜悦顿时漫涌周身。
进入亭中与纪凌荒照面。两人距离上次相见约有半载,瑟瑟晚风拂衣,目光流动,仿佛已过千年。久别重逢,却又不约而同省下了问候之语,直奔话题:
——你说你有要事相求,是何事?
——目前我有一桩危机,不知该如何化解,想听听你的看法。
——什么危机?
——我从宫里一些人那里听说,皇上……皇上他想纳我为妃。
——(一怔)那,你的意思呢?
——(一笑)如果我愿意,又何必来求你?
纪凌荒定定看着映弦,揣度这半年内她在皇宫内的境遇,半天才道:“其他人可否想出什么法子?”映弦摇头道:“二公主已入宫求见皇上,最终仍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其他人,自然更不成了。”
“信王呢?”
“我不想找他。”
纪凌荒见她神情凄楚,一脸纠结,试探道:“你是怕因此而破坏他们父子之情,还是因为……?”映弦咬了咬嘴唇:“我不想说。”
纪凌荒不再追问,目光却像是两道强劲的光束,沿着映弦的脸庞游走,直欲透皮入骨。映弦被看得脸颊发红,不由自主地侧头,忽听他说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行。”映弦大喜:“快说。”纪凌荒却目露踌躇:“可是这么做,你未必能够承受。你自己得考虑清楚。”映弦决然道:“只要不用一辈子都关在那个皇宫里,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纪凌荒又问:“那你为何不愿逃出城去?”
映弦心一紧,难道他也像司徒嫣那样,干脆让自己离开西鉴甚至郁国,一了百了?从此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中,就好像从未来过?就好像从枕流谷苏醒到现在,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如此失落与不满看在纪凌荒眼里,便解释道:“你说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我才一问。”映弦忍不住问:“难道只能如此?非要我离开此地,离开所有人,从此成为一个孤魂野鬼?”纪凌荒道:“未必是孤魂野鬼,也许……也许会有一番奇遇。”江水拍岸之声传来,暮色却显得更加深沉。映弦再度摇头:“你不了解……我去年初得了一场病,醒来后便失忆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死而复生一样。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要是就这么离开,等于是又死了一次。我不要。”
“失忆?”纪凌荒微怔,“你从没告诉过我。”
“不错,确实是失忆。稍微远一点的事便完全想不起来。”
“失忆,失忆。”纪凌荒喃喃念着,脸上微现异情,“想不起从前的事也未必是坏事……”
映弦打断他:“你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纪凌荒道:“假如你真不愿离开西鉴……”话音一落,忽将腰间长剑抽出,往前一送,剑尖直抵映弦脸颊。寒气迫来,映弦吓了一跳,强忍住没有移步,皱眉问道:“你干什么?”
“要是我用这把剑损伤你的容貌,你说皇帝还愿不愿意再娶你?”他一字一句地说。
映弦脑袋轰然一炸。纪凌荒的解救之法竟是要让自己毁容?不可置信地抬高视线,触碰到对方眼睛,里面却毫无波澜,有的只是恒常的镇定。她凝神思索,即刻想到了答案:如果以此为由推脱,皇帝不至于舍不得一个毁容女子。哪怕他怀疑自己是故意为之,这样的决绝,也足以让他放手吧。
视线垂落在凛冽的剑身,却见上面游动一缕血红之色,脱口而出:“这剑是……?”
纪凌荒点头:“这就是念容剑。”
“你不是从不轻易使出念容剑的吗?”
“不错。”纪凌荒倏然将剑收回,直立于前,手指轻抚,眸中凝了一潭冷光,“但是唯有这把剑,可以让我有把握划伤你的脸却不至于有太糟糕的结果。”
映弦暗暗一喜:“你的意思是伤疤可以修复?”
“虽不能完全修复,但配上特殊的伤药,最终愈合个七八成总是可以的。”
什么叫“愈合个七八成总是可以的”?映弦闻言欲哭无泪。难道他不清楚相貌对一个女子的重要?还是要自己成为司徒嫣第二?正想争辩,又听纪凌荒道:“我以为你说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可是……”
“怎么,你这么在意你的相貌?”
映弦反问:“你一点也不在意?”
纪凌荒摇头道:“你是丑是美,跟你的相貌没什么关系。”
映弦不由梗住,见他神色如常,缓缓道:“我需要点时间来考虑。”
纪凌荒道:“要是你有其他法子当然更好。如果只能走这条路,不妨再来找我。”他将念容剑插入剑鞘,一瞥亭外天色,说道:“也许你该回去了。”
映弦以为自己听错,失声道:“什么?”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解决之道,你需要尽早回去权衡。不过要是我能想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自会告知与你。”
他就这样淡定而沉稳地言说,剑不离身,白衣在深秋的晚风里轻轻飘扬,跟从前没什么不同。可是这一种近乎残忍的淡定和沉稳,却让映弦感到锥心的陌生。自己在他心中,原来是如此不重要。他打发自己,像打发一个路人。就算自己真的嫁给了皇帝,恐怕他也是无动于衷的吧。呵呵,他实在无须为了自己牺牲他的前途。
映弦嘴角抽动几下,滑出一句“好,告辞”,走出了对月亭。踉跄几步,回头一看,纪凌荒已转身面朝江流,侧立在亭里,像是一条缥缈的轻烟。悲伤突然充塞心田。
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好像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他们只是在路上偶然相逢,有了相知的错觉。危机来到时,各自打回原形。一方并不留恋,另一方又何须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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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月亭回到公主府已是酉正。她滴米未沾,却毫无胃口,一头栽进屋里,点燃红烛,将纪凌荒的话翻来覆去地思忖,一股怨气慢慢凝聚在心窝。挨到戊正,从座上跃起,换了身衣裳,找出柔丝剑,疾走至云隐苑。夜已浓,四周昏黑,浣璎池水仿佛凝固,无法倒映岸边树影。心里那股怨气却愈发尖锐,亟待纾泻。经过“不离亭”,映弦便迎风使出沾衣九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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