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修禊说旧臣（1）（1/2）

眼见田更、纪凌荒和司徒沁三人都朝自己走来，映弦将头深深垂下，盯着地面默念：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却听田更说道：“抬起头来。”映弦只好缓缓抬头，与三人对视；目光相遇，都是疑惑。田更蹙着剑眉，竭力回忆金吾前卫里是否有这张颇为陌生的面孔。司徒沁忽发惊咦，正要说话，纪凌荒却咳嗽两声截住，道：“小戴，以后不许这么没规矩。你刚入伍，要多留点心。”映弦心中一喜，忙道：“是。”

一行三人又转过身各自就座。映弦感激望向纪凌荒，视线隐秘而肆意地在对方脸上、身上挪移。思绪乱飘，似乎又飘到了昔日学剑的浣璎池畔。朝阳穿透柳林与剑光合成耀目光华流溢于青山碧水，池面涟漪在初夏风中轻柔荡开，铺满金子般的碎光，寡女孤男持剑而对。恍惚又出现了一座被月光洗礼的高楼，夹岸灯火照得江水璨然长流，夜空冰轮高挂，映出倚楼并立的一双人影。

越回忆画面越清晰，敬武堂内的人物轮廓却逐一模糊。如此神游物外好半天，清醒时讲兵活动已宣告结束。临走前孔桓又向众人大示鼓励期冀，边说边笑，边摸自己的胡须。欧阳惟信誓旦旦表示定会恪尽职守，精忠报国，一路躬身护送着孔桓步出大堂，鬼魅般突然消失不见。

兵士陆续散去，罗鸿走过来低声提醒映弦，让其速离。她眼见乌压压的大堂转眼已成空荡荡，自己的心房心室也变得空白无物。怅然若失迈步出门，不分方向地乱走，暮色四合，竟走上了一条梧桐和杏花夹道相对的小路。

映弦在花树下徘徊有时，脑子里滚出一个念头：我本来是要为姐姐的事向他致谢，他刚才又为我打掩护，如果我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忽又想起郭怀用曾提到盗宝者受了腿伤。不过从敬武堂所见，纪凌荒步履正常，完全不像是腿上受伤的人。难道……脑中一亮：难不成这是他故意放出的□□？便想立即找到纪凌荒应证自己的猜测。打量眼前景物，正要沿原路返回，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娇笑。

她对这笑声再熟悉不过，心一沉，蹑手蹑脚朝笑声方向走去。没走几步，隔墙闪出一座小花园。映弦从六角空窗窥视，只看见园里绿柳拖烟、娇花吐艳，三公主司徒沁坐于银杏树下的石凳，靠着石桌，右手支颐，期待之情流转眉眼。映弦正在奇怪，很快，藤萝交缠的假山后现出了一个人的背影，正是纪凌荒。衣袂飘飘，指间还捏着一朵花。他迎风走到司徒沁身边，稍一迟疑，便将手里的花朵轻轻簪在了她的发髻间。

映弦身形晃了晃，只觉眼前如梦如幻。可是刚才明明看到，纪凌荒现身，走向司徒沁，右手一抬，一朵辛夷飞上三公主的鬓边……那紫彤彤的花朵像是吸尽世间丽色与芬芳，薄暮里散发勾魂夺魄的光芒。“谢谢你了，凌荒哥哥。”云瑶公主水银似的声音再度响起，和同她明媚的笑脸，满园琪花俊树以及深沉奇异的天色，在一个春日的傍晚风暴般震撼了自己，将脑海中的幻影呛琅击碎。她情不自禁抬望远天，似有流云大片飞逝。

映弦毅然掉头，费眼寻觅方向，一路恍恍惚惚返回文嗣公主府。

燃亮卧室的灯台，静坐凝视，终于在飘摇荏苒的烛焰中找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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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倏然而过。两天，经过重重叠叠人影的闪现、层出不穷画面的回放、百转千回心情的侵扰，映弦的决定是从最初无形的混沌，汇聚成一团虚弱的云，逐渐被意志穿透，变得光亮、坚硬，刀锋般锐利，最后又沉淀为一块幽黑顽石深埋在心海。

她的决定很简单：从现在开始，相助司徒曦，不再犹豫。什么大公主、三公主、纪凌荒，我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花来泥葬。

但是，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和司徒曦的目标一致。她必须首先当面问个清楚。

两人相见是在二月三十日，司徒曦遇刺的好望山。地点是映弦选的。既然这已是个深刻的地方，那么何不让它刻得再深一些？

映弦停马进入东边山门，走一阵便遇到一条小溪，遂伫立溪边默默俯视。倒影被溪中一直延伸到岸边的水草牵缠，初看相识，再看却十分陌生。清风吹晃溪面，涟漪的荡散更模糊了水中倒影，便像幻出另一个人来。她惊奇环视，发现此时还是早晨，周山被叆叇岚烟所绕，天远雾重，尚未苏醒。

不久淡淡朝雾逐渐散去，山峦露出青翠轮廓，司徒曦沐着晨晖由远而近进入映弦视野。青衫单薄，衣角如风中轻云，抚过脚下隔岁又绽的山花，一步步走来都是春日中的翩翩风采。待走近了，映弦见他丰神都雅，身姿被山光水影衬得悠然出尘，念及当日遇刺之情，半晌无语。

司徒曦开口问道：“何必要跑这么远见面？”映弦回过神，便道：“山里空气清新，比呆在城里舒服。”紧接着又问：“那个齐树通，还在枕流谷么？”司徒曦道：“我已设法将他转移到西鉴以外的地方了。他目前就在西鉴北边一座山里研制□□。”映弦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今日见闻笛，是有要事相问。”

——什么事？

——你……对未来究竟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父皇的选择你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