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闻说梅花早(3)(2/2)
司徒曦赞叹道:“邵兄博闻强识,小弟佩服之极。真是天赐我良才啊。”忽觉失口,转头告知映弦:“左思以《魏都赋》、《吴都赋》、《蜀都赋》扬名于世,连陆机都自叹不如,其实在创作《三都赋》前已有《齐都赋》问世。”邵歆舟点头道:“不错。然则原文不存,殊为可惜。”
司徒曦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纸,递给邵歆舟:“邵兄且看看。”邵歆舟接过阅其文:“……连衽有云覆之阴,挥汗有雨洒之濡……牛岭镇其南……则有神岳造天……果则昫山之梨……天齐之池,因名国也……精逸击电,奔越惊风……”他目中讶意渐浓,惊望司徒曦:“这是……?”司徒曦问道:“兄台认为这可是《齐都赋》原文?”
邵歆舟又低头细读一阵,喜道:“错不了。涂兄……敢问你从何处找到这《齐都赋》的全文?”
“此事日后必细告于兄。里面的文字佶屈聱牙,除了邵兄,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我解答了。”
邵歆舟苦笑道:“这七年来我无所牵绊,只能埋头于古书旧籍。只不过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浅文俗曲,却传唱不绝。世情如此,如之奈何?”
司徒曦瞟了一眼映弦,映弦便说道:“邵公子也不必如此悲观。据我所知,京城有一贵人,平时也是乐古好文,目前正在寻访才士,欲请其整理古文,厘音辨义,加以校注后编纂成集,以传后世。”邵歆舟喃喃道:“当朝还有这么清雅的贵人,倒是头次听说,却不知是谁?” 映弦平淡答道:“是当今天子的次子,信王。”邵歆舟一呆,疑道:“信王?我听说这信王游手好闲,专行斗鸡走马之事,故为天子不喜。居然还能有如此雅好?”司徒曦脸微微一红,不由心滋怅然:“原来他的名声这么差。”映弦却道:“坊间传闻岂能轻信?关于这一点,邵公子当有切身体会才是。” 邵歆舟沉默片刻,道:“不管是不是信王,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未必。以公子之博学多才,可算是校注古文的不二人选。”映弦顿了顿,又道:“不瞒你说,涂公子跟信王颇有些渊源。如果向信王举荐公子,倒想问问公子可愿入府为士?”
又是一阵静默。邵歆舟最终摇头道:“多谢涂兄好意。邵某虽然轻贱,倒并不想依附于王公贵胄,失了自在。涂兄不必费心了。”
映弦道:“邵公子此言差矣。王公贵胄也是血肉凡躯,邵公子为何不能以平常心待之?便说这信王,其实早知公子之才,有心委以重任。他府中像那枚乘的《笙赋》、徐干的《玄猿赋》、司马相如的《梓山赋》,等等等等,这些费尽心力才找到的相传佚散的文赋,又包括其他虽然存世、却谬解百出的华章妙辞,若找不到人注解,那就太令人遗憾了。”
邵歆舟目露犹豫,司徒曦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施礼道:“还望邵兄答应我,成此‘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邵歆舟神色一变:“你是……?”
“我便是兄台听说的‘专行斗鸡走马之事’的信王。恶名在外,邵兄不怪我故意隐瞒吧?你我同为世人所误会,也真是机缘巧合啊。”司徒曦微笑道。
邵歆舟神情恍惚,似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映弦又道:“信王殿下慕公子才名已久,故亲自求访,足见诚意。”
“这……”
“邵公子切莫再推辞了。殿下求贤若渴,更难得与公子志趣相投,从古至今,又有几人能如此呢?”
司徒曦放眼环视,见篷舱角落处还有一个酒杯,便取了过来,擦干净,倒出一杯酒,又将邵歆舟的酒杯斟满,正色道:“邵兄如答应我,就请喝完这杯酒,如果不愿,便不用喝。我绝不勉强。以后仍然以友视之。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邵歆舟见状缓缓拿起酒杯,考虑再三,终于也仰脖而尽,慨然道:“歆舟不才,愿为信王殿下效力。”司徒曦大喜,笑道:“太好了。今日你我定要不醉不归。”又将酒杯倒满,两人坐下畅言。
酒香飘满整个篷舱,映弦见司徒曦和邵歆舟对饮叙谈不亦乐乎,便悄悄走出舱口,回到船头。小船正在江中破浪而行。
她迎风静立,眼前是融朗江天、清萧江岸,沙汀迷楼逐次展现在视线中。不多时,小船经过“天心楼”,岳青澜的少时逸闻浮出记忆,又想起司徒素,便轻叹了一声。
船行悠悠,经过朱帘彤扉的“玫香院”。映弦心念一动:有机会倒该去看看梦离姑娘,也不知她还在不在那地方。
遥思中小船又经过中秋曾登临的“采星楼”。一个白衣身影袭上心头。映弦怔了一会儿,弯腰拾起船板上一块可疑的卵石,赌气似的朝采星楼方向使力一甩。优美的弧线划过半空,“扑通”,石头应声落水。细碎的水花被激起,一圈圈涟漪便宁静自适地荡开了。
她得意地笑着,忽然风猛一吹,小舟急颠,人几乎跌倒。舱内却传来酒杯砸地而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哎呀”的惊呼,也不知是哪个干的好事。映弦下意识地望向站在船尾摆橹的船夫。他摇摇头,无奈笑叹:“年轻人啊,喝酒高兴起来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风浪稍息后小船继续前行,映弦精神陡一振:岸边一片明妍的黄色映入眼帘,如金星万点,从天幕洒落到虬劲的枝梢,正是腊梅的花苞。梅花十一月便含苞待放,看来今年会是个暖冬了。呜呜风声中她抬起头——碧空明净,白日高照,平视远方,沐阳江似一匹望不尽的素练,江水在脚下不舍昼夜地奔流,“如人生之长久,而如希望之生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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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初学记》里引用的“湘蔈缥蒂”这句,中华书局1962、2004版以及网上能看到的版本写的是“湘叶缥蒂”。但清朝文献学家、藏书家严可均编辑的《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之《全晋文》,转引《初学记》此句时,用的是“湘蔈”。这里我采用严可均的版本。“湘”字之辨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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