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甘临瑟瑟风(2)(2/2)
“她逃走以后,封锁皇宫都找不到。此人定是回景阳斋躲避,风头过了再找机会乔装出宫。呵呵,谁会想到去景阳斋搜人呢?元熙公主倒可能很快在宫外找个替死鬼来冒充揽月,弄成无头尸体了事。”
事情已越来越清晰。映弦却又想到:元熙公主找人来比剑,除了借机笼络外,也让在场所有人都失去对武器的警惕。以至于当景阳斋侍女舞剑时,众人面对席间一柄柄利剑都毫无防范之心,揽月方能轻松得手。这可真是一石二鸟。
秋风进出亭外,吹现司徒嫣的笑靥,记忆里那朵鲜妍亮烈的绯云顿时化为了一株妖毒植物,根须深入阴森的地府,向着八方蔓延,寸土必抓。映弦全身漫起凛凛寒意,伫立亭中唏嘘不已。转眼却见纪凌荒将斩雨剑插入剑鞘,说道:“这把剑虽是宝剑,却送错了人。”
她忽然如释重负,心底滋出一丝歉意,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方眉峰微耸,一脸不解。
映弦尴了一尬,纪凌荒又提醒道:“此事你知我知即可,不必告诉他人,包括信王与二公主。”映弦道:“我不会。”心念一转,要是司徒曦知道司徒嫣心思如此狠毒,又会作何感想?
想到司徒曦,映弦方意识到已在园里逗留太久,只好与纪凌荒道别。临走时两人又心照不宣地瞅了对方一眼,目光温存,似释淡淡柔情。映弦便疾步返回府中去找司徒素。人没见着,却有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迎了过来,恭敬说道:“映弦姑娘,殿下与公主等你好半天,便去了其他地儿。我这就带你过去。”
“哦,好。”映弦便跟随书童而行。一路经过红墙碧宇、竹壁藤垣,到达一座掩映在清绮林木中的雅舍。舍外一片小园,植有高矮参差的萱槿蕉兰,秋日里叶香寂然迂回,通人肺腑。踏着黄叶飘坠的石径而入,依稀可见轩窗为素纸糊成,有疏疏光影交合。映弦刚一走近窗边,便听到短促明净的落子之声,又有男子说道:“殿下,该你了。”说话人声音沉毅,正是长史伍亦清。映弦想:原来两人在下棋。还真是好兴致。
绕栏走到门口,书童卷帘离去。映弦放眼环视,却是陈设雅致的一间文房。书画耘墙,室内名香弥漫。司徒素端坐于一张檀木案前喝茶阅书,司徒曦则与伍亦清对弈窗边。映弦望见司徒曦穿一袭绛黄色镶金广袖袍,暖意冲融,衣上绣云雁修竹,颈间却还包着白纱,脸色也没完全恢复。阳光浸过纸窗洒于其身,弱晖徐徐,盈散间整个人澄淡得如同透明。他垂眸视棋,眼蕴慎虑,眉宇清忧未歇,风致令映弦一时失神。
她步入屋中与司徒素照面,又悄悄走到窗边,立于伍亦清身后观棋。此局司徒曦执白,伍亦清执黑,棋局正进入中盘绞杀阶段。风云际会后,白棋一条大龙被黑棋罩住,只余一眼,另一眼须打赢劫才成。而白棋劫材明显不够,转瞬已陷绝境。
轮到司徒曦走棋,这一步甚是关键,若是走错了,棋局便可宣布结束。映弦见他低头思索,久久不落子,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忽然,他眸光一闪,“叮”的一声,一个大飞,白子落定盘央。待黑棋迟疑应一跨断后,白子毫不凝滞,马上又是一靠。两手毕,司徒曦抬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瞧见映弦,便笑道:“你来了。可等你好久了。”他神色轻松,像是已成竹在胸,可映弦瞧了半天,白龙仍然被困,实不知这着妙在何处。
伍亦清也甚觉奇怪,蹙眉凝思,不敢消劫,便继续应下去。司徒曦逮住机会,连连使出断挖扳拐诸般乱战手段,凭空造出无穷劫材。黑棋的屠龙计划俄顷泡汤,局势亦随之扭转。司徒曦越下越勇,陆续收回许多失地。到最后,伍亦清啪一声拍下指间黑棋,无奈说道:“殿下,这局是臣输了。那手大飞,我应得糊涂啊。”
司徒曦道:“伍大人开局便经营中腹,造势良久,逼得我好难受。只是最后却未能察觉我的诈着,我的大飞完全可以不应。大人输得可惜。”伍亦清却又笑道:“博弈之道,正如兵法,始以正合,终以奇胜。所谓棋者,奇也,本意便是要出人不意、掩人不备。殿下之前下得中规中矩,也可以说是过于保守,所以才失去了‘势’,被臣逼入绝境。但是殿下能够在盘末大胆出奇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令臣佩服。”
司徒曦闻言却不由陷入另一番思虑。映弦业已恍然大悟。原来司徒曦那斩钉截铁的一记大飞,并非什么妙棋,却是故意在长久思索后显出十足自信,赚得伍亦清心虚手软,这才反败为胜。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司徒素见两人棋罢,遂置卷于案,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映弦,咱们也该回去了。皇弟,今日伍大人与你所言,你可都记清楚了?”
“皇姐不必过虑。从今而后便尽人事、听天命吧。”司徒曦倚窗一笑,碧空无云缕。
我不在的时候三人究竟说了什么话?看样子是极其要紧了。映弦暗忖。文房宁寂异常,一缕缕香烟不断从古色古香的铜炉吐出,清冽迷离的气味直沁脑仁。烟篆缭绕起舞,终于汇成一片溟濛白雾,恍惚了室中人的形貌。窗外,柔枝冶叶随风喁喁,满树碎金起伏明灭,折射出一道道斑驳陆离的奇光,忽又闪然不见。突破这虚烟幻彩的陷围,映弦默然望向司徒曦,司徒曦亦默然望向映弦;在彼此对视的目光中,永瑞十九年的深秋正慢慢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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