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江月共徘徊(2)(2/2)
映弦恍惚无措,却是永瑞先开了口:“映弦,是你么?”她如梦方醒,局促道:“皇、皇上,是我,映弦。”永瑞目光倏然扫过映弦全身,问道:“你来宫里看你姐姐?”映弦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只得答道:“是。我刚从景阳斋出来,因为闲着没事,所以来了御锦苑。没想到却在这儿遇到皇上,打扰了皇上的赏石之兴,实在罪过。”永瑞却道:“无妨。观石堂很少有人来。一个人观石未免无聊,不如你也看看,这石头有什么好处。”
映弦闻言转视永瑞身前的巨石。那是一块三尺来高、四尺来宽的大理石,莹洁的表面交错黑白纹理,竟构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镰月悬空,一只孤舟行于浩浩长江。江水汹涌,有三五座礁石兀立,空中几笔白痕犹如江风吹拂,意境孤清。不禁赞道:“好一幅江月行舟图。”
永瑞淡淡说道:“你只见江、月、舟,却没见这礁石?”映弦怔了怔:“皇上,江中礁石,在这图上怎么看也只是个配角。映弦愚笨,倒是忽略了。”永瑞转而喟叹:“你不驾舟,自不知驾舟人之险苦。以局外人而观,便只会欣赏这诗意盎然的月色江流,而不会考虑滔滔江水下还藏有多少暗礁。”
映弦心想:此话有深意,自己可不能再愚蠢应对。又审视巨石,说道:“皇上说的是。这孤舟夜行,委实险情迭出。除了触礁以外,你看这波涛澎湃,像是随时可能打翻这小船。而这月亮呢,也不过一道弯钩,拿来照明可是不够用的。所以,对船家来说,如何克服险阻,顺利抵达目的地,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永瑞闻言流露欣赏的眼神,然而又道:“你说对了一半。”映弦便道:“那另一半呢?请皇上赐教。”
“舟楫欲行,只能在江河湖海之中。覆也好,载也好,总之舟无法离水而存,否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可要是在一条平缓的江面上行驶,久而久之,驾舟人就会掉以轻心,失去了警觉。此时若前方突遇乱礁,便可能不知所措,最终船毁人亡。”
映弦细咀其言,悟道:“是了。所以平时有些风浪,对船家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而那礁石呢,大江大河里总会遇到那么几滩,保持警惕便是,也别作尽除岩礁之想。”永瑞颔首:“就算是礁石,也有它的用处。”略一顿滞,续道:“有时船行得太顺,驾舟人难免提速,连自己也控制不了,以致偏离了最初方向。结果触了礁,撞破了船头,反倒能稍作停顿,仔细考量,调整方向减速再行。如此看来,触礁也可以化祸为福。”
映弦轻轻一跺脚:“哎呀,这倒是真的。我可没想到这礁大爷还有这等作用。”永瑞勉抑笑意,又问:“那这月亮呢?小朋友怎么看?”映弦忖道:“新月光弱,似有似无,却也胜过一片漆黑。夜里行舟之人,没人会拒绝它的相助吧?”皇帝的笑容像是冬夜杳远的星辰,光芒若隐若现:“若无新月之助,行舟自然难上加难。但若新月变成了满月,遍洒其辉于江面,那诗人骚客便只会咏月咏江,无人在乎舟之存亡了。”映弦凝神道:“这么说,倒是新月胜过满月。不过,月盈则亏,满月也并不能久长。”
“所以”,永瑞一指巨石,“坐镇江心,察月之芒、涛之急、礁之险,辨而用之,岂非驾舟之道?这便是此画给朕的启示。”
一道闪电劈过映弦心坎,令她在刹那之间,隐约意识到之前尚感糊涂的环节的机窍所在。再看永瑞。只见他的脸上又敛了那微薄的愉意,将本来就少之又少的笑容关进了表情的天牢;而他并不高大的身体里,却像是汇聚着一股惊人的力量,将四处飘流的虚风黯气骤然停绝。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君王的气势吧。映弦心想。只不过,“君王坐定愁城,从此不再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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