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归府闻与见（2）（2/2）

映弦定了定神，详细道出今日所历：在一个山谷晕了过去，被吴过的一个族人搭救，让她回西鉴找二公主。她便独自出谷，脚都走肿了才回到公主府。司徒素锁眉道：“想不到他还有一个族人。他长得什么样？”映弦道：“很普通，我没有很深的印象。”司徒素又忖道：“既然如此，以前的事就忘了吧。你说你丧失记忆，我想可能是受了伤。明天我会让御医给你诊治。”倏尔一眨眼，似将一腔疑虑湮灭于这迅速睁闭的动作中。

映弦心头疑云不散，追问道：“我为何会跟吴过在一起？”司徒素道：“他只是我府里的一个客人，那天约你出去玩。追杀他的可能是他的敌人，却不巧把你也拖下了水。”略掉映弦怀疑的表情，说道时辰已晚，不如先回屋睡觉。又以手覆口打了个哈欠，满脸倦意。映弦心想也罢，以后总会再问个清楚，却听司徒素又叹道：“人已逝，便快快忘了最好。”

映弦朝门口一瞅，局促道：“我忘了我的卧室在哪儿。”司徒素遂唤来兰裳，三人一齐走出有无堂。同行一段路，司徒素便与映弦分道扬镳。映弦目望司徒素的背影如一道白烟似断似续地穿绕在廊柱与木叶之间，终于消散不见，心里愈发迷惘，难以移足。兰裳催促了几声，才跟随她往东北而行。

俄而两人跨进一座小院，到得一间房前，推开门，兰裳驾轻就熟地找出火折子，对着烛台一吹，霎时天明地亮：靠窗设一张黄花梨翘头书案，案前放着鸡翅木灯挂椅，案上齐齐整整摆了文房四宝、青花直颈瓶和一张灵机式七弦瑶琴。黄柏木镂空笔筒里插着粗细数枝紫毫、狼毫，龙尾砚里墨汁未干，像是一口洗尽风流的浚潭。映弦走到案前抚琴，随手一拨便有筠风四起，青云默飞。案西是一张精美妆台，菱花铜镜映出了自己的身容。走近坐上紫檀雕花凳，见台上逐次搁着花钿、面脂、水粉、眉笔、盛口脂的碧缕牙筒和一个首饰盒。精雕细镂的盒面，入手沉甸甸的，打开却空无一物。抬头看镜中人：丰姿秀彻，眉月连娟，眸子里跳动一簇簇恍惚迷惑，又仿佛含着几分初临异世的兴奋期冀。眼一斜，目光游过东墙挂的一幅独崖兰草，墨色淡雅，悠长的碧叶隐匿了中腹，愈见飘逸灵秀。

金丝楠木架子床位于书案南边、闺房西处。映弦走到床边，见床栏以直条横杆构架成棂格，床牙雕如意蝙蝠，六根柱子刻着缠绕的花枝，细巧繁艳。芙蓉锦被，青白釉莲叶枕，天青色碎花绡帐被钩在两边，流苏曼然垂下。床旁放置横杆衣架和几个硕大的衣箱。映弦又免不了开箱翻腾，各式衣衫流朱蕴翠，却都叫不上名字。兰裳见状笑道：“才离开公主府不到一天，怎么就像上辈子住过似的？”说着从床底拖出一物，却是个青铜鎏金的笼子罩在一只炭盆上。映弦问这是什么，兰裳道：“这是熏笼啊。你不点上暖暖被子？”映弦方知是个取暖的东西，赧然一摸头：“我倒忘了。”一顿，又告诉兰裳，自己还不想睡觉，只想洗个澡。

兰裳吩咐下人烧水，过了会儿便领着映弦来到一间浴室。映弦环视屋内，架上搁着铜壶、铜盆、巾帕、澡豆、洗发的猪苓以及搓背用的浮石，还特意培植了一叶兰、铁线蕨、观音竹等碧绿植物。叶片挺直舒展，幽暗的浴室也被展得清新了。地上放了几只木桶，白烟腾腾而升。浴桶是黄森森的香柏木，兰裳陆续将热水倒进去，用手搅动试温。加热水，加凉水，最后洒了些干玫瑰离开。映弦便把衣服一件件脱掉，迈腿入桶。细微的波纹在水面荡开，鼻子却发出舒服的一哼。水不流不动，梦幻地包融，像是迷失的童子回归了母体，氤氲的水汽则将此时此举变成一场快活的修仙。视线垂下，乌发如袅动的海藻，玫瑰都在跳舞：轻盈的步法，红滟滟的裙。映弦将自己沉入这匹嫣嫣芳热的水绸，闭上眼，吐个泡泡，仿佛长出了柔软的鱼尾。

等洗澡水渐凉了，皮肤透出粉红色，映弦方伸个懒腰，起身擦拭。换好干净里衣，回到卧室，灭了灯打算睡觉。躺上床，脑子里却不停闪映今日所历——莫名其妙在一座山谷里苏醒，发现自己失忆，被剑客吴悠告知回西鉴城寻访二公主。不料在酒楼遇到杀死陆长庆的吴明，跟随他和姐姐映雪相见。从映雪处听闻自己的身世，再回到公主府，见到了雪女般的司徒素。而对父母一番枉死，自己竭力回忆仍毫无印象，只能叹息一声。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怎么也睡不着。窗外静无声息。映弦便索性起床，穿上厚衣服，为又找了领防风的斗篷披上，走出卧室。

黑夜中公主府看不真切。映弦借着幽明的灯火，慢慢摸索走出庭院，鬼使神差地往西北而去。半晌踱到一片园林，高树参天，荆石丛生，条条小径不知通向何处。经过影影幢幢的亭台，登上了一片山坡，发现一座圆顶六柱的钟亭。亭内森然悬着一口青黑色大钟，借助星光，依稀可辨钟身刻着凤凰、海涛和八卦图案。下了坡，却来到一片半亩见方的池塘。四周树影参差，池内荷枝早残，歪斜地倒在水面。映弦久立于塘前，心里忽袭过一阵凄凉。孤独之魔这时才跳了出来，狠狠咬噬心灵。

便在此时，池塘东首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映弦小心东移，竟发现一对男女背朝着她相拥于树下，还能隐约听到两人窃语：“好妹妹，可想死我了，怎么这么晚才来？”女的嗔道：“小声点，公主刚刚才睡着。嗯，你轻点。”男的似已开始毛手毛脚。

映弦窘得脸庞发烧：难道是府里哪个婢女和侍卫在幽会么？他们该不会要在这儿做那什么事吧？转念又想：公主府里一定有很多规矩。这侍婢和侍卫克制不住情.欲，深夜幽会也属人之常情，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便悄悄后退，打算从现场撤离。退得约有七八丈，却不小心踩到一片尖石，“啊”的叫出了声。男女受惊侧头，映弦急忙转身，不分方向撒腿就跑，生怕被那男女瞧见模样。仿佛不是自己撞破了别人奸.情，倒像是稀里糊涂被别人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