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药（1/2）

我坐在院子正中的躺椅上，前面晒着大片的草药，深秋时节落叶凋零，梧桐木叶还未落下，仰头大片的金黄，衬着蓝湛湛的天空，恍惚有种师父还在时的闲适。

“喝点茶。”庄乘风将茶杯递过来，“秋燥，多喝水。”

茶杯暖乎乎的，有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困意。

“庄主，咱们出现在太后面前会不会打草惊蛇？”庄乘风晃了晃茶壶问我。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

“不会的。”

深秋天已寒凉，不过午后的太阳依旧暖融融的。

“皇上是故意让太后知道的。”

他想表示的，是他已经知道了下毒的就是太后，他在告诉她，只要以后不再下毒，他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他的母亲。

庄乘风挑拣着草药，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倒是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一片金黄色的树叶打着旋飘落了，像是凋谢的蝴蝶。

＊＊＊

若是时间规律，明天就是再次下毒的日子。

“圣上，您确定要今日过去吗？”

饭后，我问皇上。

墨啸云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眼底青黑，形容憔悴，御膳房里燕窝银耳的补着，也不见起色。

他听见我的话，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再等等吗？明日再去？”

墨啸云轻轻摇了摇头，他低声道：“朕等不了了。”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自欺欺人，假装所有的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其实春雨的毒性很弱，不会对人体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但是墨啸云真正在意的不是毒性的强弱，而是他的母亲，给自己下毒这件事情。

每每想起，便如同春雨淅沥，寒入骨髓。

到太后行宫的时候，太后正在读书，她一见墨啸云就露出了笑容，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时光对她似乎格外偏爱，四十余岁眉眼竟如二八少女，皮肤细腻而紧致，凤眼红唇，眉峰凌厉，与其说是太后，她身上的气势倒像是一代女帝。然而她吩咐着婢女去准备茶点的样子，与世上所有心疼孩子的母亲并无二致。

“哀家这的厨子做了一种新的茶点，名为蝴蝶酥，你来得巧。”

端上来的蝴蝶酥异常精美，颜色浅淡却丰富，带着阵阵花香。

太后说：“尝尝，看味道如何？”

皇上拿起一枚放入口中，赞道：“这里面似乎有玫瑰和桂花的香气，甜而不腻，就着茶水刚好。”

太后笑着点点头，“里面放了玫瑰酱和桂花干，我还怕太甜了，现在看来倒是刚刚好。哀家记得淑妃喜花，你带些点心给她过去。”

皇上连忙又拿了一块点心，故作抱怨道，“母后你就是偏心，朕还没吃够呢，您就想着淑妃。”

太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带着点点笑意，这时才将注意力分到我身上来。

“这是？”

皇上连忙道：“母后，这位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药庄主药石。让先生给您看看腿，说不得以后冬日就不疼了。”

太后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带了一小片阴影，笑容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缥缈。

“皇儿有心了，不过哀家的腿怕是治不好了。”

太后的面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伤口，一朝被揭开纱布，下面的伤口并未愈合，还在流着脓水。

这样的情绪只有一瞬间，转瞬间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被蒸发地干干净净。

她看向我，道：“这位就是药神医吧，哀家很早就听过您的名声了，百闻不如一见。”

我拱手，“娘娘过奖。”

我自身后拿出药箱，“劳烦娘娘先伸手，我为您把脉。”

太后身子被调养得不错，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落下了一身病，细细诊断，仿佛能看到她曾经经历了什么。

“先生，怎么样？”皇上见我合上药箱，连忙问我。

“顽固，但可以医治。”

治本容易治根难，但是只要坚持下去，总有彻底治愈的那一天。

太后有些诧异，乍得却看不见多少惊喜，“可以治愈吗？”

“可以。”

皇上倒是很开心，“母后，以后请神医常来帮你看看吧。”

太后看向我，“只是不知道神医有没有空闲。”

我将药箱放在一旁，“我能做的，也就是为娘娘针灸一下而已，重要的还是平时注意饮食和保暖，此外，平时多走动走动，加强锻炼的强度，会对身体有很大的好处。”

“这是几剂药膳的方子，现在天渐渐冷下来，娘娘每天喝一次，会舒服很多。”

皇上接过方子，递给太后，“母后，您那里做汤的厨子手艺如何？要不要将御医院和御膳房的再调过去几个？”

太后笑道：“我这里人够多了，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皇上看向我，“不知先生现在可不可以给母后针灸一下，这几天天越发寒凉了。”

我点点头，“随时可以，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方便。”

“方便的。”

我随着太后进了她的房间，针灸这种私密之事当然要屏退男子，之事她却让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一并出去了。

我心里有了些猜测。

针灸的步骤按部就班，银针刺入穴位的时候携带了我的内力，哪怕只是内力的作用，应该也会微微发热，对她的腿有些缓解作用。

室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

突然，她开口道。

“百闻不如一见，神医的医术果然高超。”

我转动着她身上的银针，淡淡应道：“娘娘过奖了，只是寻常的针灸而已。”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上面纹着大片的花朵图案，黑色的衣摆上盛开着鲜红的牡丹。

“神医过谦了，哀家的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服过了。”

“早年落下的病根，每到阴雨天都会疼，遇到天气转寒，疼得更厉害。”

我也低着头，或转动或轻弹每一根银针，“娘娘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不过是些小毛病，虽说顽固，却也可以医治，每日坚持着，总有一日会好的。”

“会好吗？”

太后低声喃喃，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语。

“会好的，只是要注意些事情。”

我没抬头，也看不清太后的神色，只是我们彼此都明白，现在谈论的并不仅仅只是病痛了。

“只要纠正日常的习惯，积极治疗，总有一天会痊愈。”

太后看着我将针一根根拔出，却再也没有说话，只在我将药箱合上的时候，笑了笑。

“那就借神医吉言了。”

我道：“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看着我，笑道：“每两天皇上都会来我这坐坐，喝喝茶，明日也会来。”

“不知神医是否有空闲，也一并来看看哀家。”

“自然。”

夜里回到院子，玉相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绕得我头脑发晕。

“神医！神医有没有想好退路？若是明日他们争斗起来，对神医下手怎么办？”

我按按额角，“什么退路？他们争斗起来与我何干？”

玉相逢着急道：“怎么没有关系？自古君心难测，万一迁怒了神医呢？或者那太后被神医道破春雨之毒，对神医下手报复呢？”

我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然而庄乘风却像是被说服了，转头看向我，“要不明天庄主带我过去吧。”

“不必……”我转移话题道，“玉相逢，你不是说要查鱼水欢的事情吗？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出去？”

玉相逢摸了摸鬓发，“遇到了些问题。”

“我鱼水欢向来中立，不参与武林争斗，亦不交于朝廷，却偏偏被暗场盯上了。”

玉相逢满脸的莫名其妙，“不仅如此，暗场的架势完全是对鱼水欢势在必得，我竟然找出足足十六个钉子，上到楼主，下到扫撒小厮，应有具有。”

“但是鱼水欢本身没有什么秘密，我实在想不出来幕后之人兴师动众是为了什么。”

众所周知，鱼水欢与其说是一个门派，不如说是一个家族，主要经商。鱼水欢倒是不缺银钱，富可敌国，但是这个谷主，又不完全等于家主，不是继承制，而鱼水欢里面的谷主掌事，与其说手握实权，不如说是打理鱼水欢上下，累人得很，听闻每一任谷主都是被硬推上去的，这也就造成了鱼水欢中分外和谐的氛围。

若是有人想做鱼水欢谷主，堂堂正正进去说一声，说不定玉相逢会直接让位。

所以暗场的幕后之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玉相逢端正坐好，拿起一张白纸，“现在已经确定，暗场与皇族有关。”

他先画了三个小圆圈，“皇帝这一代的还剩九人，四位公主皆远嫁，九皇子年幼，因此有可能参与暗场的，还有三人。”

他手执毛笔，将三个圈一一点过，“二王爷爱武，四王爷病弱，七王爷爱蓝颜，似乎都不可能是暗场的幕后主使，然而表面上的消息更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放出以迷惑耳目。”

庄乘风若有所思，“二王爷爱武，也有可能是借练武的借口练兵。四王爷病弱，看似被禁锢于深宫不得动作，却也有运筹帷幄之说。七王爷的理由看似充分，却是最站不住的。”

玉相逢双手一拍，“不错，所以看起来倒像是人人可疑，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暗场的人不是四皇子的，却与他有点关系。”

“哦？”

“四皇子确实病重，但不仅仅是先天不足，在皇子争斗的过程中，他被人下了毒，倒是从阎王手里夺回了一条命，却留下了极其重的后遗症。四皇子现在哪有心思争夺皇位，全心全意放在自己怎样活命上去。”

玉相逢边摇头边说，“四皇子的病实在是太重了，皇位确实是个好东西，却也要有命坐才行。”

庄乘风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四皇子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