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病(1/2)
这伙黑衣人各个身手奇诡,武功路数不似中原,小捕快乍一对上,当即吃了大亏,要不是永宁侯府的家将刚好路过,一条命就得交代在那儿。
那一行家将本是去附近采买香烛纸钱,打算后日将老侯爷的灵柩发送回老家,谁知撞上这档子事。更要命的是,家将中曾有人随同杨桢驻守江南,一眼认出那伙黑衣刺客的路数与肆虐东南的东瀛死士如出一辙。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
彼时嘉德帝还不知道,一个绝大的天雷即将打包送入宫中。趁着天光大好,他屏退一干内宦,唯独携了陈淮,悄无声息地摸到景阳殿。
老皇帝对这点失而复得的骨血是真的看重,因为期望太高,难免患得患失。他就像每一个左右为难的父母那般,既盼着孩子成器,又担心孩子资质顽劣,难成大器,因此三不五时要查探监督。谁知刚到殿门口,就听里头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满桌子的笔墨纸砚、茶盏茶壶摔了个粉粉碎。
宫女内宦跪成满地瑟瑟发抖的鹌鹑,不住口的“小公子息怒”,而那男童站在遍地狼藉中,怒气冲冲地跺着脚:“不是说我进了宫就是储君吗?除了父皇,谁都要听我的!你们这些狗奴才,凭什么催着我读书写字!信不信我砍了你们脑袋!”
一干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年岁较长、瞧着像是掌事的宫女颤巍巍抬头道:“小公子,这话可不好乱说……储君乃是陛下圣心独断之事,岂容咱们置喙?再说,催您读书写字可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也是为了您好,爱之深责之切……”
十岁男童哪懂得这些道理?他被人处心积虑地送进宫中,只晓得自己身份尊贵,十有八九是未来的皇帝。他年幼时吃过太多苦头,一朝得志,自然要作天作地,将前十年受的苦都找回来,闻听这宫女还敢驳嘴,当即大怒,随手抓过一只花瓶砸了下去。
只听“砰”一声响,碎瓷四散飞溅,宫女猝不及防,被碎瓷划伤面颊,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
男童兀自怒气未消,气急败坏地跺着脚:“我说是储君就是,这殿中我最大,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再废话,我叫人将你们带出去,统统乱棍打死!”
一干宫女内宦忙磕头谢罪不已,再不敢多口。
嘉德帝听到这里已经勃然作色——纵然如洛姝这等养在宫中的金枝玉叶,亦是宽和大方、御下亲切,何曾这般口无遮拦、肆意妄为过?何况那小儿口口声声“储君”“皇帝”,倒似是储君之位十拿九稳一般——他一个十岁小孩怎么懂得这些?又是谁教给他的?
老皇帝猜疑心本就重,这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顿时落地生根,生出几重密密麻麻的毒刺。
他有心将那臭小子逮过来,好好教导一番,陈淮手下的小内宦却在这时来报,说顺天府尹求见。嘉德帝满腔怒火未及发泄,只得命陈淮盯着那小崽子将《礼运大同篇》抄上一百遍,自己怒气冲冲地回了西暖阁。
而顺天府尹前来禀报的,正是品花楼老鸨秀晴遭人谋害案,以及那小捕快路遇刺杀之事。
嘉德帝人虽老迈,心思却极敏锐,听闻“品花楼”三个字已经隐隐有所揣测。待得府尹呈上秀晴临死前的血书,他一目十行地扫完,两边瘦削突兀的脸颊竟有铁青灰败的迹象。
顺天府尹心头打了个突,唯恐老皇帝气坏身子,忙跪地叩首:“陛下息怒!陛下若气坏了身子,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嘉德帝人虽盛怒,理智却未失,他将信中内容逐字逐句地咂摸一遍,沉着脸问道:“这是她亲笔写的吗?”
顺天府尹忙道:“微臣已命人鉴定过笔迹,确认无误,最后还有秀晴的手印,应是亲笔无疑!”
他抬起头,小心瞄了瞄老皇帝的脸色,轻声道:“据秀晴贴身侍女的口供,怕是秀晴早知自己会有杀身之祸,故意留下这封书信,就是不想死的冤枉!”
嘉德帝四下里的火气凑成一股,再也按捺不住,居然如那不懂事的小崽子一般,从案上抄起一只琉璃花瓶,恶狠狠地砸在地上。
“即刻宣三殿下入宫!”老皇帝胸口剧烈起伏,呼吸越来越急,“立刻!”
嘉德帝接连说了两个“立刻”,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大事不妙。陈淮不敢怠慢,撩起衣袍就往外跑,可能是因为脚步太匆忙,迈过门槛时竟然绊了下,差点跌成个狗吃屎。
皇宫是帝都的权力中枢,老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关注着,哪怕是打个喷嚏都能引发一场风雨,何况是实打实的盛怒?不到半天功夫,消息已经传到各路野心家耳中,而陈淮也带回了洛姝的答复。
“三殿下之前感染风寒,病势缠绵数日,一直没好利索,”陈淮埋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前两日又不慎着了凉,实在下不了床……她说,如今锦衣卫北镇抚的事宜皆由肖指挥使主理,陛下若有差遣,大可命锦衣卫代劳。”
这话听在老皇帝耳中,就是实打实的临阵撂挑。他本就勃发的怒气犹如火上浇了一瓢油,眼看要掀翻西暖阁的屋顶,陈淮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恭恭敬敬地呈上。
“三殿下交代,因着陛下万寿节将至,她前些天以血和入墨汁,抄录了百遍《南华真经》,想为陛下祈福……可能是夜里熬得太狠,才得了风寒,”陈淮一字一句地复述道,“三殿下命奴婢替她向陛下请罪,还说若非怕病气过给陛下,无论如何都该入宫问安的。”
嘉德帝翻了翻那厚厚一沓经文,发现确实是洛姝的字迹,且笔力刚健、骨力暗藏,每一份都抄录得极认真,显然不是一两天写完的。
他满腔火气登时泄了大半,良久,长叹一声:“难为她有这份心……只是她身子一向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病倒,若是有个什么,让朕怎么跟她早逝的母妃交代?”
陈淮伺候嘉德帝多年,对他何其了解?刚听一个话音就意识到,洛姝这招“连消带打”奏效了!
既成功将自己从这摊浑水中择出去,来日无论查出什么结果,都和三殿下不相干,又勾起老皇帝对自己的父女情,还顺带打了景阳殿的脸——让嘉德帝越发清楚地意识到,金枝玉叶和楚馆养大的“杂牌货”,个中差距何止天渊?
那绝非几篇圣人之言就能弥补上的!
一石三鸟……实在是高明!
陈淮闭上眼,果不其然,就听嘉德帝下一句话道:“把宫中上好的百年老参挑两根,再叫上刘御医,去公主府给姝丫头瞧瞧,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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