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1/2)
江南战事犹如一把大火,将剑拔弩张的大半个朝堂席卷进来——在许时元快马送入京中的战报中,他言之凿凿地写明,江南军前锋营与倭寇勾结,里通外国、引狼入室,险些将大好的宁州城卷入战火。亏得自己率江南驻军拼死搏杀,才击退了狼子野心的东瀛倭寇,然而靖安侯齐珩于此役中是去行踪,至今下落不明。
与此同时,许时元还在奏疏中主动提到江南军粮贪墨一案,坦承自己有督察不严之过,未能及时发现军粮弊病。言谈之间,非但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顺手来了招祸水东引,把脏水泼到已经卸任的杨桢身上。
可以想见,这一封奏疏在朝堂上激起的何止千层浪,半个帝都城都快被来势汹汹的巨涌淹没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当许总兵的战报送达朝堂时,另一份南辕北辙的密报也被悄无声息地送入锦衣卫北镇抚司。
接到密报,锦衣卫真正意义上的主事人——三殿下洛姝罕见地怔在原地,不过片刻又回过神,蓦地一拍桌案:“你说什么?东瀛人兵犯江南是许时元有意纵容?那靖安侯和前锋营又是怎么回事?齐帅现下究竟身在何处?”
前来送信的锦衣卫不知多久没好好歇息过,胡子拉碴也顾不得刮一刮,眼皮下挂着足能砸塌脚背的乌青。他马不停蹄地冲进锦衣卫北镇抚司本是为了向锦衣卫指挥使奏报,万万想不到居然当头撞见三殿下,这一惊险些魂飞天外,赶紧跪地叩首不已。
“殿下恕罪,卑职赶路匆忙,并非有意冲撞殿下,”那锦衣卫经历大约一直外放离京,这辈子没见过几回天颜,乍一撞见洛姝,紧张的话都说不顺溜了,“卑职走得匆忙,这一路东躲西藏,实在不知侯爷下落。”
洛姝听着这话不对——众所周知,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司刑狱侦案、督察考评,到哪不是被捧着的?哪有东躲西藏的道理!
她见那小经历实在紧张,于是冲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肖晔递了个眼色。肖晔会意,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喝点水,有什么话从头说——放心,有三殿下在,没人敢对你怎样。”
锦衣卫经历接过杯子,一气泼在嗓子里,大喘了两口气,这才捋顺思绪:“回殿下,卑职奉皇命驻守江南,监察江南一线官员及武将的一举一动。七日前,也就是六月十九日,暂代江南统帅的原福建总兵许时元突然将前锋营三千将士诱入演武场,并事先埋伏刀斧手,欲将其一举屠尽。前锋营拼力厮杀,堪堪逃到宁州军港,谁知东瀛海军就在这时兵犯宁州,两边短兵相接,港口的江南驻军和前锋营伤亡惨重,幸而靖安侯及时赶到,才力挽狂澜、逐走东瀛人。”
他话说得简单,洛姝却心肝肺抽成一团,只是稍一细想,就知道当时的景象何其惨烈!
“然后呢?”洛姝紧紧追问,“江南大营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干看着吗?”
锦衣卫经历抹了把脸,眼圈忽然红了:“这就是卑职要向殿下禀明的:那许时元封闭了江南大营,从头到尾都置若罔闻。谁知东瀛军退去后,靖安侯收整残军归营,那许时元竟胆大包天的在官道上设伏,以私通倭寇的罪名打了侯爷一个措手不及!”
洛姝入朝多年,见过争权夺利,也玩过暗箭伤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狗胆包天又厚颜无耻之人,自觉被刷新了底线,眼皮当即一阵乱跳:“那靖安侯呢?”
锦衣卫经历喘息着道:“许时元突然发难,江南守军又是刚经过一场恶战,本就精疲力尽,哪能与他抗衡?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地倒在血泊中,靖安侯也下落不明……”
洛姝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竟不明白“下落不明”是几个意思。许是她脸色太过苍白,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吓了一跳,忙劝慰道:“殿下,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安然无恙,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那许时元究竟有何打算。”
洛姝深吸了口气,强忍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对那锦衣卫经历道:“你接着说。”
“许时元见走失了靖安侯,当即发了狠,竟调兵封锁宁州地界,对过路之人严加盘查。卑职与同僚得知消息,本想尽速赶回京中,不料那许时元丧心病狂,连天子亲军都敢追杀,卑职的同伴伤了好几个,实在无法,只得易容改装,辗转向西,兜了一个大圈,才寻到中原大营,借他们的朱雀赶回京中。”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饶是洛姝机心深沉、智计万端,也被狠狠震了下。她猛地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步,突然留意到一个细节:“你刚才说,许时元曾试图诱杀前锋营将士?他为什么这么做,吃饱了撑的吗?”
那锦衣卫经历乍一看全须全尾,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跪地的姿势颇为古怪,且跪久了浑身冒虚汗,显然是身上带伤。然而他咬紧牙关,面不改色道:“回殿下,卑职也曾试着探查,可许时元将风声瞒得极紧,这消息至今恐怕还没传到京中。”
洛姝先是蹙眉不已,紧接着,她将之前的军粮贪墨案和随后的“东瀛兵犯宁州”联系在一起,种种蛛丝马迹浮上水面,隐约指向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洛姝忽然站住不动,脸色阴沉的可怕,“许时元确实在东瀛进犯之际按兵不动,那他就有极大的可能和东瀛人暗通款曲,至于随后伏击靖安侯,无非是为了隐瞒这层事实——但他堂堂二品大员,背后又有焦家撑腰,何必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去和东瀛人私相授受?”
她说“私相授受”本是故作讥讽,但这话也变相提醒了自己:如果没有天大的好处,或是有天大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许时元何必担着一家满门的尊荣富贵自毁前程?
他到底从东瀛人手里得了什么好处,又有什么把柄攥在东瀛人手中?
洛姝脸色越发阴沉,半晌不言不语。直到那堂下的锦衣卫经历跪不住,身子晃了晃,大有就地扑倒的意思,她才回过神,赶紧示意肖晔扶了他一把:“你身上有伤?”
锦衣卫脸色苍白,头上直冒虚汗,却咬紧牙关:“只是皮肉小伤,不碍事。”
肖晔扶着他在椅上坐下,那锦衣卫兀自诚惶诚恐:“卑职失仪,请殿下、指挥恕罪。”
洛姝摆一摆手:“我问你,江南地界的锦衣卫还有几人?”
锦衣卫经历微微吸了口气:“那许时元大约是逼急了,下手极狠……更麻烦的是,这一路上还有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追在身后,看身手竟像是东瀛死士!卑职无奈之下,只能将受伤同伴暂且藏起,自行回京报信。如今……江南地界的锦衣卫不过六七人。”
洛姝闭一闭眼,城府再深,也不禁泛起一个阴恻恻的笑意:“连天子亲军都敢下手,这姓许的还真是狗急跳墙!”
锦衣卫经历人微言轻,不敢接这话,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与那木头椅子是同一阵营。
洛姝缓了一口气,再睁眼又是和蔼可亲的面容:“你赶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肖指挥使,给他安排个隐蔽些的住处好好养伤,稍后我还有话问他。”
肖晔心知肚明,洛姝这是担心此人行踪暴露,被京城世家情急灭口,忙连声应了,又命亲卫将人带下。等安顿妥当了,他才折回堂上,就见洛姝仍坐在案后,翻着那份染了血迹的密报径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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