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1/2)
这世间最幽微多变的不是山间晴雨,而是欲壑难填的人心与人性。
有爱别离,有求不得,有贪婪与痴狂,更有生死一线间的嗔念横生。
人性如纸,风平浪静时尚能维持表面的花团锦簇,只有在极端的重压下才会爆出裂痕,显露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底色。
这是人之常情,任你如何经天纬地、算无遗策的人物也逃不过这一遭。
“在前一关,这位创派祖师故意设计出一个必死的局面,逼着我们推六个人出去送死,一旦我们真的照做,这一关可就不好过了!”江晚照讥诮地弯下眼角,“想来徐先生也明白个中道理?”
徐恩允太明白了,就算身处局中时懵然未觉,到了这份上也该看出来,这前后两关环环相扣,测试的就是后来人的品性与德行——倘若他方才耐不住性子,真的将同伴推出去送死,那么眼下势必要凭一人血肉填满这口深井。
到时会是什么局面,不问可知。
然而徐恩允犹不甘心:“左不过是让莲花与凹槽平齐便可,非得割肉放血吗?咱们这一行没少带食水,不妨倒进去试试?再者,也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丁旷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知是讥嘲还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得到的,鄙派祖师会想不到吗?如果我没猜错,这莲花是用极特殊的木料雕琢成的,质地细密,一般的水根本托不起来。至于其它法子……”
他话音顿了顿,将火把往下挪动两分,照亮了方圆三寸内的井壁。
他对徐恩允打了个手势:“你自己看吧。”
徐恩允满心狐疑地探头张望一眼,方才消下去的冷汗登时冒出第二茬——只见那井壁上横七竖八,连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细线,丝线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极坚而韧,并且呈现出半透明状,隐在黑暗中,若非拿火把照出形迹,旁人绝对留意不到。
至于触发细线后会是什么后果,在场众人谁也不想知道。
江晚照用短剑磕了磕井沿,探头问道:“各位,你们谁先来?”
一干黑衣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谁也不肯当这个出头椽子。
江晚照“啧”了一声:“那行吧,我第一个上,不过我有言在先……”
她话音一顿,直勾勾地盯着徐恩允:“我放完了,你们那边必须出一个人跟上,这么轮流着来,没意见吧?”
徐恩允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这姑娘是担心紧着一边来,身边同伴失血过多,无力与自己抗衡,被人当了垫脚石。
他眼角抽了抽,即便方才确实冒出过类似的念头,也被江晚照的未雨绸缪砸得烟消云散:“江姑娘放心,前路未卜,我还需要您和丁先生引路,必不会急着过河拆桥。”
江晚照冲他似笑非笑地弯了下眼角,毫不犹豫地划开手腕。
她出身江南——南方人的骨架天生比北方人要细,女子更是如此。何况江晚照刚经过一场伤病,元气还没补养回来,胳膊和手腕越发显得细伶伶的,简直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思。
鲜血顺着细瘦的手腕蜿蜒滑落,那皮肤极白——不是细腻如玉的白,而是血气不足又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肉底下泛着隐隐的青,红与白彼此映衬,几乎有些惊心动魄。
不过半刻,血液逐渐凝固,眼看江晚照还要用短剑划开伤口,丁旷云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行了,你身子一直没好利索,这里这么多大老爷们儿,要你一个姑娘家逞什么能?一边待着去!”
江晚照鲜血流了满地,本想对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才一咧嘴就发现头晕眼花,终于不敢逞强了。她脚软的站不住,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不留神绊到台基,亏得她身后那哥们还算厚道,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让江姑娘仰面倒地。
江晚照想道谢,回头却看到一袭黑衣,活似一根行走的烧火棍。她顿时好像“日了狗”,忙不迭挪动两步,唯恐避之不及地拉开距离。
江姑娘已经做出表率,一干大老爷们不好被个姑娘家踩在脚底,只得群起效仿。徐恩允十分痛快地接过匕首,身先士卒地划开手腕,将鲜血注入井口。
细细的血流积少成多,逐渐汇成一滩,木雕的莲花颤动了下,被鲜红的血泊托着,慢慢往上顶起。
江晚照背着一身毒伤,着实扛不住这等出血量,坐在一旁等这波眩晕过去。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浓重的阴影投在面庞上,沿着鼻梁一字排落,侧脸轮廓有种深沉险峻的意味。
此时丁旷云已经放完血,他从怀里摸出药丸服了,一回头瞥见江晚照这半死活的模样,嫌弃地撇撇嘴,递了一颗过来:“让你逞强?赶紧的,先把药吃了。”
江晚照头晕得厉害,根本不想睁眼:“什么药?”
丁旷云:“补血益气的,见效可能没这么快,总比你死撑着强。”
江晚照于是摊开手心,接过药后也不细看,直接当糖豆丢进嘴里。
随着鲜血一点一滴注入深井,木雕的莲花越抬越高,眼看离井壁上的刻痕只差一线。丁旷云忽然低声问道:“咱们已经找到享殿,倘若所谓的‘前朝宝藏’是真的,应该离此不远……你打算怎么做?”
江晚照心领神会,丁旷云所谓的“打算”不是指她想如何对付徐恩允,而是怎么应对那位不请自来的“贵客”。
她没说话,无声胜有声地做出表示:我也不知道!
丁旷云沉默片刻,十分讨人嫌地追问道:“真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你下得去手吗?”
这一回,江晚照倒是答得快:“别人的刀锋都架在脖子上,还要我坐以待毙?别开玩笑了!”
她也曾对靖安侯的满怀忠义、一腔热血感佩不已,心里或许还暗暗生出几许不合时宜的期待,也许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齐珩一样铁肩担社稷、双手定河山。可惜命运跟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她生而为匪,又天生反骨,哪怕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注定和“忠义”二字搭不上边。
一个叛出朝廷的“匪类”,还妄想匡扶社稷?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江晚照揉了揉额角,知道自己应该早做决断,然而缠在指尖上的红线连着心头血,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她皱了皱眉,苍白的眉目间陡然涌现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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