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墨(1/2)
两排亲兵答应一声,就要将人往外拖去,那人翻滚在地上,手指在石板上抓出两道淋漓的血痕。正当为首的亲兵不耐烦,高举刀鞘,打算将人敲昏了再拖下去时,斜刺里突然窜过一道劲风,当当正正地撞在刀鞘上。
那一下力道不小,亲兵首领虽然人高马大,竟也被撞得连退三步。他惊怒交加地抬起头,见那刀鞘上坠着一把小小的袖剑,不由喝问道:“谁?连将军的命令都敢违抗,不要命了吗!”
周遭安静片刻,只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不慌不忙地笑道:“孙将军好大的火气,怎么说都是袍泽兄弟,做错了事,您慢慢教导着就是,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孙彥心下一凛,蓦地转过头。
那漫步行来的分明是个女子,虽然穿着男装,头发也按男子发式扎成一绺,眉眼体态却是骗不了人的。
江南军中没有女子,唯独此次靖安侯南下办差,身边带了个女子。名义上是随行亲卫,但孙彥已经打探清楚,这女子平日里和靖安侯同吃同住同出同行,更有甚者,她每晚都在靖安侯的大帐歇下——这么看来,这两位名为“主仆”,其实和“夫妻”也差不了多少。
孙彥见识过世家做派,便以为江晚照也是侍妾媵婢之流。他心中颇为不屑,面上却不便流露——齐珩临行前,曾专门找上许时元,叮咛他好生照看江晚照。孙彦不把江晚照放在眼里,却也不能真把人惹火了,万一齐珩回来,这女子仗着宠幸告他一状,枕头风再吹一吹,孙副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孙彥心念电转间,脸上神态已经转换过来,殷殷笑道:“原来是江姑娘,这大清早的,怎么不多睡会儿?噢,我知道了,准是咱这儿办差惊扰到您了,你放心,我这就把人弄走,保准吵不到你。”
他打了个手势,两边亲兵拉扯起那前锋营将士,不由分说地往外拖去。江晚照顺势回过头,目光和那人隔空撞上,两边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那人打了个激灵,本能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衣袖里,不肯让她瞧见面孔。然而江晚照还是看清了,她三两步冲到近前,撩衣半蹲下身,端起那人下巴,逼着他抬起头:“韩章……是你吗?”
那男人正是韩章,他被照魄军从北邙山押回后,就编入了江南军前锋营。原本杨桢坐镇时,军中训练虽苦,日子总不至于太难过,可是这大半年来,江南大营由许时元接手,他又一贯看不上这些待罪军户,前锋营的待遇便每况日下,越发难挨起来。
韩章这一趟本没打算活着回去,谁知会在大营里撞见惦记数月的江晚照。他先是大喜过望,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此刻形象颇不体面,下意识掩住血肉狼藉的脸,讷讷道:“主、主上……”
孙彥微微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怎么,江姑娘认识这下贱胚子?”
江晚照听他口口声声“下贱胚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和韩章同为海匪出身,孙彥嘴巴不干净,无异于将她也骂进去。再者,韩章跟了她小十年,江晚照又最是护短不过,如果说她方才还打算看看情形,那眼下就是非将人保下不可。
江晚照站起身,目光里藏着一把紫电清霜:“他犯了什么过错,要这么糟践人?”
孙彥顾忌她身后的靖安侯,对江姑娘本人却没多大敬意,闻言,他连敷衍带不屑地笑了笑:“这些泥里滚的下贱胚子不服管,三不五时就要闹出点事端来,不给他们点教训,还以为江南大营是自己的土匪窝呢!”
江晚照听他嘴里不干不净,眼中陡然卷过戾气,再一看,那两排亲兵还在拉扯韩章。刹那间,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拔出腰间火铳,凌厉的杀机收成一线,尽数隐没在森冷的铳管之中。
孙彥万万料不到,靖安侯对这女匪竟然如此宠信,连从不离身的连珠神铳都送了出去,他当即傻了眼,失声惊呼:“等等,手下留情!”
江晚照置若罔闻,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只听一声炒豆般的爆响,弹丸和钢刀当头相撞,那连珠铳威力惊人,竟将精钢打造的长刀生生震断。这一下力道何其了得,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抗衡?亲卫首领当即脱手,断成两截的军刀“呛啷”落地,虎口被生生震裂,在衣襟上抹了满把鲜血。
孙彥连惊带怒,半晌才回过神:“不过一介草莽匪类,我看在齐帅的面子上对你多番忍让,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想造反不成!”
江晚照一枪逼退亲卫,随手拽起韩章,将人往背后一掩。这前海匪头子从来目中无人,连靖安侯本尊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小参将。闻言,她轻笑一声:“孙副将说差了,想造反的可不是我……”
孙彦跟在许时元身边十多年,大小风浪也见识过不少,按说不至于被一介匪头子忽悠住。然而不知怎的,他抬头对上江晚照似笑非笑的眼,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原本沸反盈天的怒火突然间销声匿迹,只觉得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被这清亮亮的一眼拖出,摊平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色厉内荏,非要梗着脖子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晚照于是收敛了笑意,冷冷道:“你们中饱私囊、贪墨军饷,以为侯爷天高皇帝远就不知道了吗?告诉你,侯爷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急于追剿海匪,没工夫跟你们这些小鱼小虾掰扯,才将我留下查明此事!”
孙彦被“中饱私囊”和“贪墨军饷”当胸捅出个透明窟窿,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电光火石间,他的飞扬跋扈颐指气使都被日渐回暖的小风吹得烟消云散,斗大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靖安侯知道了!
许时元出身世家,习惯了骄奢做派,以他正二品总兵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肯定是支撑不起的。何况水至清则无鱼,自先帝年间以来,各地驻军侵吞军饷已经成了惯例,江南一带也不例外。
可即便是靖安侯也万万没有料到,这繁华富庶的鱼米之地,贪墨之风已经严重到他想不到、也不敢想的地步!
孙彦是许时元的亲信,自然知道个中利害。此次靖安侯南下,虽说是打着“清剿倭寇”的幌子,以许时元为首的闽军一派依然战战兢兢、严防死守,唯恐走漏了风声。谁知他们千防万防,好不容易送走齐珩这尊大神,一口气还没松到底,转眼又杀出一个江晚照。
然而孙彦亦颇有城府,最初的慌乱过后,人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瞧着江晚照,心说:这女人说的是真是假?
孙彦没跟齐珩打过交道,却听过不少传闻——印象中,靖安侯铁血凌厉、杀伐决断,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倘若他真的知晓贪墨军饷的内情,能这么放心大胆地离开,将偌大的烂摊子留给一个小小亲卫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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