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铜(2/2)
他跑了,齐晖也不敢久留,剩下江晚照和王珏两人,自然是同住一室。江晚照换上中衣,在绵软厚实的床铺上翻了个身,将自己裹成一只皮薄馅大的肉粽子,一条光裸的小腿从锦被里探出,对王珏招摇地晃了晃:“哪来的美貌小娘子?好好伺候你家大爷,以后有你的好处。”
王珏把领口的盘口系上,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些年又去青楼鬼混了?”
江晚照义正言辞:“怎么叫鬼混?我跟那些姑娘分明是君子之交,你情我愿,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她话没说完,王珏已经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暴栗:“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不许去茶楼听那些戏文艳曲,好好的姑娘家,都被带坏了!”
江晚照越听这番腔调越觉得似曾相识,眼角挂着的笑意就像云开日出后的露水,消散得一干二净。沉默片刻,她主动转开话头:“我看你最后砸丁楼主那下,虽说是故意做戏,倒似真情流露——你不会真恼他了吧?”
王珏板着一张没好气的脸,自顾自地掀被上床:“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换成你不恼吗?”
江晚照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搂住她肩头,脸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我皮糙肉厚,不比你水晶心肝玻璃肚肠,一打就烂。”
王珏冷哼一声:“是啊,你是皮糙肉厚,那姓齐的这么害你,你都能不计较,转头又和他厮混在一起——这份没心没肺的本事,我可比不上。”
江晚照:“……”
江姑娘被她一刀捅进肺管子,疼了个死去活来,登时不言语了。
她不说话,王珏反倒来了精神:“我说,你和那姓齐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是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吗?”
江晚照咕嘟着嘴,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王珏对她何其了解,倘若江晚照真的心结未解,铁了心要跟靖安侯“一刀两断”,那她早就明说,断不会如眼下这般举棋不定。
她既然没喊打喊杀,与其说是犹豫不决,倒不如说是态度已经软化,只是出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顾虑,不肯直截了当地表态。
一时间,王珏连那杀千刀的丁旷云都暂且搁置一旁,惊愕地睁大眼:“阿滟,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就算当年之事……情有可原,那姓齐的毕竟是当朝一品军侯,他怎么可能娶一个草莽女子当老婆?就算他乐意娶,也能把帝都城里那些唧唧歪歪的声音摆平,我可是听说,京中公卿世家的规矩多得很,女眷等闲不能出门,一辈子望出去,只有头顶四四方方的天,你甘心过那样的日子吗?”
江晚照皱眉不语,好半天才道:“齐珩答应我,以后长居江南,不会把我当宠物一样关起来。”
王珏:“……”
她默不作声地抽了口凉气。
王珏倒不是因为齐珩的许诺而震惊,都说听话听音,在她看来,江晚照既然会为齐珩一个口说无凭的许诺沉吟不绝,就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倾向。
“就算……”王珏一时着急,开口居然破了音,赶紧清了清嗓子,忙不迭道,“就算他答应了,能不能做到还是一回事……阿滟,我跟你说真的,那姓齐的对你有意思,我看得出来,可像他这样的公卿王侯,有几分是能自己做主的?他现在虽然答应了你,可万一哪天,京里的皇帝老儿下旨召他回京,他能怎么办?抗旨不成?”
她果然了解江晚照,一字一句利如刀锋,皆是往江姑娘软肋上戳。江晚照脸色越来越沉,听到后来,干脆拿被子蒙住头——直接装聋作哑了。
王珏却不容她逃避,直接掀了被子,揪着耳朵将人提溜到跟前:“还有,他当初剿灭咱船队,用的是‘家国大义’的名头,虽说他手下留情,没赶尽杀绝,可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再玩一手‘大义灭亲’?这些,你都想过吗?”
江晚照:“想过,没想好。”
王珏看着她,只觉得这姑娘就是大写的“愁人”二字,偏生她心里没个成算,还得旁人替她着急。
“你可真是……”王珏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自己心里那本账都没理清,还好意思说我?再这么下去,姓齐的让你往东,你都不敢往西了!”
江晚照鼓起半边腮帮,仰天翻了个白眼。
她和王珏一别多年,见不着的时候日思夜想,可等真见了面,又被王姑娘唠叨得耳朵长茧,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天啊,这才几年没见,她怎么成了个碎嘴子?”江晚照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王珏,用后脑勺传递出“我累了,要睡觉,这个话题日后再议”的意味,“肯定是被那姓丁的带坏了,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留在云梦楼!”
然后,她就带着满怀心事,沉甸甸的陷入梦乡。
自从在靖安一脉的祖宗灵牌前磕了头,江晚照几乎每晚都和齐珩共处一室,刚开始颇不习惯,可是久而久之,她逐渐适应了身边躺着个靖安侯……也习惯了半夜三更做噩梦惊醒后,被齐珩拥在怀里,亲吻着安抚一番。
这差事王珏决计做不来,她最多只能拍着江晚照的后背,含混不清地低声安慰两句。
江晚照被噩梦惊醒,再想入睡就难了。她摊烧饼似的翻腾几下,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分明是贵如油的春雨,此刻听来,却像是扰人眠的催命鬼,一点一滴都敲打在心头,敲得她坐立不宁,睡觉都睡不安稳。
“……他堂堂一品军侯,就算交了兵权,也是世代簪缨的王孙贵胄,多少大家闺秀求都求不来,哪是我一介‘匪类’能高攀的?”江晚照裹在被褥中,只觉得没了齐珩的怀抱,身上就像多了个窟窿,体温悄无声息地漏出去,从手指尖到脚底板都是冰冰凉的,“再说,我跟他也不是一路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草原上的野狼永远不可能被驯养成大宅院里看门的家犬,这道理还是他告诉我的。”
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就算并头强摁在一处,一年两年或许能勉强和睦,可是时间长了,齐珩烦了她的做派,她也厌了高门宅第里的生活,岂不是只有互相消磨的份?
这又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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