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1/2)
许时元心头一凛,脸上偏要作出为难的神色:“回禀齐帅,此人一向刁滑,又狡兔三窟。末将这些时日只差将江南地界翻个底朝天,依然没抓住他的狐狸尾巴,还请齐帅恕罪。”
他嘴上说恕罪,心里却从容笃定,知道齐珩不会把他怎么样——靖安侯虽然手握玄虎符,有权调度四境驻军,可再如何位高权重也越不过九五至尊。听说正月里那场风波,虽然让内阁吃了挂落,靖安侯府也没能独善其身,若非被东瀛人横插一杠,嘉德帝还指望着齐珩重整江南防务,此刻靖安侯能不能保住那方玄虎符还是两说。
齐珩眼睛微微夹紧,那是一双桃花眼,本该是含情蕴藉的模样,却硬是被他夹出一缕含霜带刃的锋芒。
“是吗?”齐珩淡淡道,“连区区一介匪寇都奈何不得,到底是江南军办事不力,还是统领江南军的人太无能了?”
靖安侯语带锋芒,许时元心头打了个突,再开口时便少了几分敷衍:“齐帅恕罪……其实末将心中有个揣测,或许能找到徐恩允的踪迹。”
齐珩高居主座,端起茶盏抿了两口。
许时元出身世家,背景雄厚,吃穿用度比侯爵之子的杨桢讲究多了。好比这饮茶的茶具,就是一水的建窑金兔毫,别说军中,连普通的官宦人家也不多见。
齐珩只稍微润了润唇就撂到一边,不动声色地望着许时元:“什么揣测?”
靖安侯掌军多年,积威甚重,许时元被他迎面逼视住,居然不自觉地偏过头去,似乎想避开那两道寒刃似的视线:“齐帅可听说过蓬莱集市?”
齐珩皱了皱眉:“似乎有所耳闻。”
许时元:“这蓬莱集市是三年前兴起的,名字好听,其实不过是那些个海匪海寇聚众之地——三年前,齐帅运筹帷幄,将东海匪患清剿大半,剩下的匪帮惶惶不可终日,便打起了抱团取暖的主意。据末将探查,这些人每年聚众一次,就跟话本里开武林大会一样,推举匪首,号令群雄。”
齐珩跟听茶馆说书似的,哑然失笑:“一帮匪类,称得上什么群雄?”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这话有所偏颇,倘若这匪帮中再出一个江晚照或是徐恩铭之类的人物,保不准还真能成气候。
许时元偷眼打量齐珩,见他神色阴晴不定,说话间更多了几分小心:“齐帅所言甚是,无非是这些匪徒仗着天高皇帝远,朝廷水师要防范东瀛倭患,一时分身乏术,才叫他们唱出一台大戏。”
齐珩微微一哂,不置可否:“你的意思是,徐恩允也混迹其中?”
“不无可能,”许时元不慌不忙道,“齐帅有所不知,这蓬莱集会越办越大,除了东海匪帮,有些南洋番商也赶去凑热闹,一来二去,居然当真办成了集市。末将追踪徐恩允行迹时,查到他曾在浙南一带置办海船,似是要做长途远洋之用,看去向,恐怕正是奔着这蓬莱集市。”
只听“嘭”一声,却是齐珩将茶盏摆回案上,目光亮如冷电:“那蓬莱集市都是在哪举办的?”
齐珩是真正沙场征伐的悍将,一旦气势外放,远非许时元这等长居烟柳繁华地的官宦子弟所能抵挡。他被齐珩目光逼视住,冷汗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好半天才艰难挤出一丝笑容:“这帮匪寇狡猾得很,轻易不会将底牌亮出,末将只知道这集会之地大多位于南洋远海,如此一来,纵使朝廷水师听到风声,也是鞭长莫及。”
齐珩手指关节抵住杯口,下意识地摩挲起来,半张面孔沉浸在当头打落的暗影里,显得深沉莫测。
许时元本待再暗示两句,见他这副神情,倒是不敢开口,唯恐言多必失。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齐帅,要不末将再设法探听一二,尽量打听到这集市的具体所在?”
齐珩沉吟片刻,居然摇了摇头:“不必了,此事本侯自有安排。”
他顿了片刻,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许时元身上:“本侯此番南下,还有一事需要许总兵相助。”
许时元赔笑道:“齐帅请说,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齐珩就算再不待见许总兵,也架不住人家礼数周全、言辞谦卑。闻言,他脸上的冷戾之色稍稍缓和少许,斟酌片刻,沉声道:“元宵之夜,宫中丢失随侯珠之事,许总兵想必有所耳闻吧?”
许时元唯唯应是。
齐珩:“随侯珠固然珍贵,但由此案牵扯出的江南驻防图外泄一事,才是真正的关系国本。”
许时元瞳孔倏忽凝缩。
一个时辰后,齐珩送走了许时元,眉头微微拧起。此时帐中寂静无人,随侍在侧的只有一个齐晖,他是打小跟在齐珩身边的,同出同入十来年,名为主仆,实似兄弟。见齐珩神色沉寂,他忍不住大着胆子道:“少帅,可是觉得这个许时元说话不尽不实,不大信得过?”
齐珩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许时元是焦阁老提携上位的,对我自然会有防范,但我此番南下是奉了皇命,焦家又刚刚吃了挂落,他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在这时给我使绊子,”齐珩沉声道,“我只是在想,徐恩允哪来这么大的神通?”
大秦自先帝年间颁布了禁海令,正经的生意人鲜少敢往外海跑,有这个能耐置办远洋船队的,或黑或白,大多有些背景。
“徐恩允已是丧家犬,自顾尚且不暇,哪来的本钱置办远洋船队?又是谁顶着风头火势,给他搭了这把手?”齐珩沉声道,“还有,这个蓬莱集市,我总觉得好生耳熟,仿佛在哪听过。”
齐晖心思细密,记忆力更是过人,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少帅,当初江姑娘奉命潜入徐恩铭麾下船队,曾不定时往外传送信报——属下记得,其中有一封就提到了这个蓬莱集市,只是当时东南近海还是徐恩铭的势力范围,朝廷的视线都被这老海匪牵制住了,因此谁也没当回事。”
齐珩蓦地抬头,环顾四周道:“对了,阿照呢?”
齐晖闻言也是一愣,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道:“仿佛……是和王姑娘出去了?”
江南大营东南方有条小河,河水不算太深,却颇为清澈。江晚照在这儿洗过衣也冲过凉,故地重游时格外驾轻就熟:“我记得河边上有一排桃林,每年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枝头就像溅了血似的,可鲜艳了!”
王珏先还笑盈盈地听着,待得江晚照说到“溅血”一节,她神色微变,没来由泛上某种不祥的预感,忙截口打断:“呸呸呸,说什么呢?你是要长命百岁的,没事血不血的,也不嫌晦气!”
江晚照最爱听她数落自己,嘻嘻笑道:“怎么,心疼我啊?放心,你家姑娘我命硬得很,别说见血了,就是当初姓徐的在我脖子上划了一道,不也没要了我的命?”
王珏拿她那张百无禁忌的嘴没辙,连气带恨,干脆掬了一捧溪水,兜头兜脑地泼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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