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景(1/2)
江晚照虽然是草莽出身,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匪类”,平生两大喜好——提刀砍人和“捡垃圾”。但凡遇着身世孤苦无家可归之人,都会习惯性地收拢麾下。
化名“齐瑄”的靖安侯和王珏就是这么被她捡回去的,张二娘也不例外。
“张”其实是她夫家的姓氏,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嫁了个普普通通的农庄汉子,生活虽然清贫,但还算美满。熟料天有不测风云,离乱人不如太平犬,所谓的“美满”就像建在海滩上的堤坝,一个浪头打来便无影无踪。
当年倭寇犯边,张二娘的丈夫死在东瀛人刀下,她自己也因生得貌美被倭寇看上,要强行掳走。若非姓江的海匪头子经过,顺势搭了把手,这对苦命鸳鸯只能双双共赴黄泉。
张二娘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便带着小儿子留在了江滟的船队里,平时帮着缝补衣裳,船队得的钱粮也会分她一份,虽不是正经生意,好歹能糊口饭吃。
再怎么温柔良顺的妇人,被无常的世道之风吹打了这么久,脾气也不会太好,张二娘更是个中翘楚。当年在船队中,有好些不少草莽出身的野汉子垂涎张二娘美色,到最后都被这凶悍婆娘吓走了。
她经历了家破人亡,熬过了世情风霜,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单单听江晚照的话。此时于猝不及防间见了故人,她是眉毛也不立了,眼睛也不瞪了,眼眶人眼可见地泛起了红,粗皮老茧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攥住江晚照。
“姑娘,”她一张口就破了音,泪水蓄不住,只得夺眶而出,“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
江晚照没吭声,将她拉到跟前仔细打量过一番,确定她身上没伤痕,皮肉也丰腴了不少,这才长出一口气:“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好,都好!”张二娘一边说一边抹泪,往日里随时准备剁人肉包子馅的凶悍丢到九霄云外,显出几分农庄妇人应有的温良柔顺,“当年……他把咱们这些没用的送到这里,让我们听从军爷安排,好好过日子,还说只要安分守己,日后肯定有和姑娘见面的时候。我们原本不信,又怕闹得太凶给姑娘招惹麻烦,就这么一年复一年地忍下来,果然又见着了姑娘。”
江晚照直觉她停顿的地方是想学着王珏来一句“那狗娘养的”,只是瞧见她身后的齐珩,不敢造次,这才硬生生地拐了个弯。
张二娘乍逢江晚照,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赶着将人领进农庄,又唤来一帮妇人——大多是当年船队留下的,围着江姑娘说长道短。一群大嗓门的妇人七嘴八舌,足足能把房梁震塌了,江晚照却一点没嫌弃的意思,兴味盎然地听她们说着这些年的见闻。
直到这时,她才有种“这辈子没白活”的感觉,连带满身伤痕都没那么疼了。
“真好,”江晚照满足地想着,“大家都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这比什么都强。”
她不知道后世人会怎么评价自己,或许像她这样的匪类,连在青史上占个名都嫌污了春秋笔,可是只要这些人还活着、还念着她的好,她就能自得其乐地心满意足。
江晚照有心在农庄里多留片刻,奈何还要赶路,只待了办个时辰,就被齐晖催着启程。临行前,张二娘用干净的包袱皮包了十来个玉米杂粮面的窝窝头,热腾腾的冒着白汽,一股脑塞给江晚照,趁机伏在她耳旁低声道:“姑娘,那姓齐的没对您怎么样吧?”
江晚照回头看了眼,见齐珩远远站在门口,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含笑望来。
她干咳一声,含糊道:“嗯,还好……”
张二娘方才翻她衣领,在她脖颈上发现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一时心疼得不行。有心骂齐珩两句出口恶气,又怕自家姑娘在那“姓齐的”手下讨生活,一句话说不好,给江晚照招灾,只得强忍下这口气,低声叮咛道:“姑娘不必委屈自己,要是那姓齐的敢不地道,您就来我们这儿——左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儿,有我们一口吃的,就决计饿不着您!”
江晚照先是有些好笑,笑完了又颇为感动,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人念着她、盼着她,希望她好的。
不在意她是海匪还是良民,也不在乎她命如草芥,只是单纯地念着她这个人。
“放心吧,”江晚照弯了弯眼角,笑意从两把小钩子里满溢而出,洋洋洒洒地浸润了眉梢,“我好着呢。”
马车再次启程,车厢里的氛围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江晚照缩在马车一角,时不时掀起眼帘,偷偷瞟齐珩一眼,哪怕一言不发,那目光中的疑虑和困惑依然凝成实质,如芒在背地戳着靖安侯的脊梁骨。
齐珩默叹一声,放下兵部派朱雀快马送来的公文,冲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江晚照有点犹豫,因为觉得这么“召之即来”很掉面子,仿佛她是靖安侯养的阿猫阿狗,磨磨蹭蹭地不想过去。
齐珩一言不发,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像是含着两汪温润的水。
江晚照沉默良久,终于在齐珩不动声色的温情与包容中败下阵来,默默蹭到近前。
齐珩抬手将她拢在怀里,轻柔抚摸她垂落背后的发辫:“想问什么?”
江晚照有太多想问的:比如他是怎么从乱军中将这些毫无自保之力的老弱妇孺救下的?为什么要将她们安顿在军屯里?既然救下了人,为什么不一早告诉她?
还有最重要的,她不过是个“匪类”,连出身清贫的良家子都不如,他堂堂一品军侯、手握玄虎符的四境统帅,为什么要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这些疑问一股一股涌到嘴边,将本就逼仄的咽喉堵得水泄不通,她张一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问不出,只能瞪着齐珩。
靖安侯统领四境多年,习惯了说一不二,鲜少向旁人解释自己每一个决定的用意。但是面对江晚照,他却有用不完的耐心,温和解释道:“当年我奉旨平定东南匪患,有些事不得不为……但我知道,所谓‘匪类’,许多其实只是逼上梁山,但凡能活下去,谁愿意把小命悬在刀锋上?我封侯‘靖安’,是为大秦靖难,更是为百姓□□,若是连几个苦命人都安置不妥当,又何必握着这枚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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