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2/2)
江晚照眼看着齐珩眼底的光一点点漏出去,只觉得快意到了极致。她把那点“自伤八百”的痛楚强压下去,用最吊儿郎当的姿态,将齐珩双手捧到面前的一颗真心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上一脚:“我知道了,这就是所谓的‘连消带打’吧?齐帅不愧是兵法大家,这一招真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江晚照了解齐珩,靖安侯虽然克制内敛,七情轻易不上脸,但毕竟出身世家,骨子里还是有一脉傲气。
他也许会纡尊降贵地垂青一个草莽女子,也许会咬牙强忍不适,将从不对人坦诚的真心从胸口剖出,却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将他的真心踩在脚下。
既然他当年能狠心拔刀、痛下杀手,如今就不会对着江晚照的冷脸纠缠不休。
果然,这句话一抛出去,齐珩的脸色便人眼可见地冷下来,捏着江晚照的手指癫疯发作似的拼命颤抖,却舍不得真正用力。
“你是这么想的?”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以为,我是为了韬光养晦,才把你推出来当挡箭牌?”
江晚照看着齐珩,突然从这副熟悉的俊秀面孔上觉出一点陌生——以往她看齐珩,只觉得此人心机深沉、难以窥探。然而现在,她却觉得这手握重兵的靖安侯十分“浅薄”。
不是“为人浅薄”的浅薄,是“思量单纯”的浅薄。
他想当然地以为所有的人和事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当他要“大义灭亲”时,旁人就得乖乖当他刀下的亡命鬼。当他想追寻回当初那一段青涩又朦胧的爱恋时,旁人就得配合他,演完这出“花好月圆”的戏码。
凭什么?
“难道不是吗?”江晚照冷笑道,“还是说,齐帅真如自己说的那样,想娶我过门?别逗了!你以为用绫罗绸缎打扮起来,朽木棒槌就能变成明珠翡翠了?真把个海匪头子娶回家,别说龙座上那位答不答应,单是你们齐家的列祖列宗就能踹翻棺材板,一人一口将你活吞了!”
她憋了好些冷嘲热讽,言辞如刀,一字一句皆往软肋上戳。齐珩脸色冷得可怕,就在江晚照以为他终于忍无可忍,要一记大耳刮子抽上来时,齐珩突然攥住她手腕。
江晚照:“你干什么?”
齐珩脸色漠然——他终究坐镇军中多年,习惯了时刻保持清醒,哪怕一时被激怒,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你跟我来!”
他拖起江晚照,不由分说地往后院走去,江晚照还想挣扎,没两下就被齐珩打横抱起,一路连踢带骂,将檐下避风的雀鸟惊飞一片。
齐珩大步流星地走到一间屋子外,抬腿踹开紧掩的房门。江晚照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正要破口大骂,抬头却对上一排阴沉沉的灵牌,居中一面赫然写着“显祖武靖公聂珣之灵位”。
江晚照一愣,到了嘴边的夹枪带棒打了个磕绊,拼死拼活地咽回去:“这、这是……”
齐珩眉目沉静:“是我靖安一脉的家祠。”
江晚照被重逾千钧的“靖安”二字压在肩上,膝弯居然不听使唤地抖了抖。
只见齐珩一撩袍服,在祠堂中央当当正正地跪下,又对江晚照道:“跪下。”
江晚照本想掉头就走,但是“武靖公”三个字镇在堂上,黑沉沉的牌位附着了历代靖安先祖的英魂,那些眼睛穿越了光阴与生死,无声凝望着她。
江晚照膝头无端一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压在心头,压得她无以为继、寸步难行,只能就地跪倒。
那杀伐决断的靖安侯挺直肩背,他身体里流着与先祖一脉相承的铁血,语气和目光也如铁石般不可撼动:“靖安先祖在上,齐子瑄自承爵以来,不敢忘先祖教诲,亦不敢辱没先人英名。今日冒昧打扰列祖列宗,只是想让你们见一个人。”
江晚照突然意识到什么,近乎颤抖地扭过头。
齐珩眉目森冷,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我曾无数次设想,日后陪伴我一生的女子是什么样,也曾羡慕过武靖公与昭明圣祖那般的鹣鲽情深,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是一个出身草莽的匪寇……”
江晚照从牙缝里抽了口气:“齐珩,你……”
“但我不后悔,而且很欢喜!”齐珩沉静地打断她,“为人子孙成家立业,理当向先祖禀明:阿照虽为草莽,却明善恶、知大义,她不能选择出身,或许做错过一些事,个中道理我会慢慢教给她,但请列祖列宗保佑,早日除去她身上诛心之毒。子瑄不求权势滔天,不求富贵荣耀,只求与她平淡相守,白首终老。”
齐珩面无表情地撂下一个惊雷,径自弯腰伏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记都似一发惊雷,端端正正地劈在江晚照天灵盖上。她在耳目轰鸣中微微战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他娘的不就是传说中的“拜天地”吗?
听说世家公卿礼数繁冗,有些讲究人家,从换庚帖到正式成亲,拖上一两年的都有。江晚照一介草莽,无亲无旧,自然用不着这么繁琐的程序,但齐珩带她拜见靖安先祖,又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了这么一番话,无疑是将两人静水深流的关系摆在台面上。
这根红线当着祖宗神牌的面系上,即便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有着说不出的份量。日后再想斩断,便不是轻飘飘的三言两语能敷衍过去的。
江晚照这辈子没这么惶恐过,身体抖成了瑟瑟的风中落叶:“齐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齐珩直起腰身,温和地看着她:“磕头。”
江晚照没动弹,就这么拧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齐珩有一双十分俊秀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轮廓收得缱绻又柔和——那是标准的桃花眼,本该多情而蕴藉,却因为长在靖安侯脸上,所有的“多情”都被掩藏在铁血杀伐之下,轻易看不出来。
这看似铁血无情的男人温柔凝视着江晚照,低低叹了口气:“……算我求你了。”
江晚照一直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下来。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齐珩这未必经心的一句话是怎么不容分说地碾压过她固若金汤的心防,然而那一刻,她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伸手摸过才发现,脸颊上竟然一片湿润。
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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