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赦(1/2)
朝中人心惶惶,被这场风暴扫了个边的江晚照也没好到哪去。按说她在御前奏对时已经把自己撇得很清了,奈何老皇帝见识过的风雨太多,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小九九,直接把人丢进诏狱。
嘉德帝亲自发了话,纵然洛姝有意看顾也不好做得太过,江姑娘刚下狱时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幸而她这些年吃苦惯了,何况诏狱里有的吃有的喝,还能抱着火盆取暖,倒是比风雨飘摇的朝堂诸公舒坦不少。
此时的江晚照还不知道靖安侯在勤政殿西暖阁放出了怎样的惊雷,她艰难地换了个坐姿,避开后背上的血道子,用肩膀撑着墙壁,冲外头的王珏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她笑得畅怀,一张不见血色的脸却着实吓人,王珏心疼得不行,只得眼不见为净地撇开头,将带来的东西从牢门缝隙里一样样递进来——大多是些吃食,也难为云梦楼神通广大,连诏狱里都能伸得进手。
“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我不懂,不过听阿丁说,朝中怕是要大变天了,那老皇帝一口气裁撤了好几个大官,都是那姓焦的手下,”王珏一边说,一边从牢门缝隙里探进手,用打湿的干净手巾替江晚照擦了擦额头和脸颊上沾着的灰尘,“阿丁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时机差不多了,再拖怕是要生变故。”
江晚照把披散的长发往后撩去,大概是被摆弄得舒服,她惬意地眯紧眼,答非所问道:“阿珏,你身上好香,用了什么香料?”
她都混到这份上,还不忘满嘴跑马地撩拨人,王姑娘满腔心疼登时化为来势汹汹的火气,没好气道:“香个鬼,是你身上太臭了!”
江晚照冲她眨眨眼,嬉皮笑脸地扯了扯嘴角。
她只要看到王珏心情就会很好,因为知道在这个风雨如晦的世道上,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管是身陷囹圄还是如履薄冰,总有人将她当宝贝似的放在心上,抛开那些叫人头疼的“朝政”和“时局”,只是纯粹挂念着她这个人。
江晚照艰难地翻了个身,随手拆开一个油纸包,发现里头是她爱吃的海棠糕和蜂糕,顿时欢呼一声,不假思索地塞进嘴里。
王珏翻了个嫌弃的白眼,本想刺她两句,话到嘴边不知怎的拐了个弯,变成小心翼翼的:“你慢点吃,别噎着。”
江晚照不怎么讲究地抹了把嘴,忽地想起一事:“对了,靖安侯府怎样?那老皇帝后来没找姓齐的麻烦吧?”
“齐珩”这个名字在王珏心目中基本和“白眼狼”同义,闻言,她立马收敛了笑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道:“你管他死不死?死了更好,省得咱们费手脚!”
江晚照苦笑了笑,心知王珏还在记恨当年那桩公案,没吱声。
若是搁在三年前,江晚照一定和王珏站稳同一立场,连三餐带宵夜地巴望靖安侯早点去见阎王。然而这三年毕竟不是白过的,她见识了东海的云波诡谲,也经历了朝堂的杀机重重,倘若换成其他人,江晚照自然能不管不顾地有怨报怨,可麻烦在于齐珩不是“其他人”!
他是手握玄虎符的靖安侯,统领四境兵马,一身系社稷安危,牵一发则动全身。江晚照纵然快意恩仇,终究没丧心病狂到为了一点私怨,拉着中原腹地亿万百姓一起陪葬。
江晚照到底纵横东海多年,一旦闭嘴沉默,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王珏虽然和她关系熟稔,却不敢在正事上闹脾气,磨蹭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答道:“阿丁说了,这事摆明了是内阁给姓齐的设的套,那老皇帝现在安抚姓齐的都来不及,哪舍得找他麻烦!”
江晚照总算松了口气。
她姿势放松地往后一瘫,却忘了后背上还顶着花红柳绿的血道子,当时就抻直了脖子,龇牙咧嘴地僵住了。
王珏吓了一跳:“你怎么样?没事吧?”
江晚照唯恐她担心,忙摇了摇头,还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可惜她嘴角虽然上翘,面部肌肉却绷得死紧,这么要笑不笑,显得怪瘆人的。
“……既然靖安侯府没被牵扯进来,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半晌,她终于缓过一口气,从牙缝里微乎其微地抽气道,“既然丁楼主那边准备好了……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王珏神色一凛,回头张望了好一阵,见四下里确实没人,才压低声道:“你想好了?真的打算脱身?”
江晚照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荷包,底下垂着一绺松花绿的络子,被她拎在手里,风轮一样转悠个不停:“齐珩的麻烦解决了,我欠他的人情就当还完了,留在侯府也没什么意思,是时候考虑退路了。”
王珏巴不得她这一句,忙不迭应道:“那我和阿丁说一声,这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还有……”
她有一箩筐的叮咛,没来得及排出个子丑寅卯,只听“咿呀”一声,甬道尽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卫模样的男人闪身而入,压低声催促道:“时间差不多,赶紧走吧,万一被人撞见就不好办了。”
王珏犹有些不舍,然而她知道轻重,何况江晚照已经打算抽身,只要姓齐的白眼狼不在中间碍眼,她有多少体己话说不得?
想到这里,王珏简直有些飘飘然,最后叮咛了江晚照两句,便拉低风帽,跟着那锦衣卫低眉顺眼地走出去。
据说,锦衣卫北镇抚司下辖的诏狱在帝都城中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所在,连天高皇帝远的江南都有所耳闻。王珏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涉足此间,这一路走来,耳听得甬道两边惨叫无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经年日久的血腥味,裹在阴冷刺骨的穿堂风中,无孔不入地往皮肉里钻。
她不由拉紧风帽,眉头拧得死紧。
“怪道都说诏狱是人间地狱,这种地方……怎么能待人?”王珏一边闷头往外走,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得赶紧把阿滟接出来,好生调养一阵……幸而东珠和西帛都到手了,眼下再没什么顾虑,往后就是天高海阔、江湖不见,再没什么能拘束她了。”
她想到得意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谁知前头带路的锦衣卫毫无预兆地停住脚步,王珏措手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王珏:“……”
不待王姑娘发作,带路的锦衣卫已经半弯下腰,诚惶诚恐道:“卑职锦衣卫百户叶青,见过侯爷。”
王珏听到“侯爷”两个字,脑子里“嗡”一声响,赶紧偷眼瞄去,只见来人披一袭貂皮斗篷,脸色略有些苍白,却是眉眼俊秀、难描难画,正是王珏心心念念、恨不能用锥子捅穿百八十个窟窿的靖安侯!
王珏心头猛震,忙不迭垂下头,将身形缩了缩,悄无声息地藏在那锦衣卫身后。
然而那姓齐的大概跟她八字不合,一眼便找上了她:“本侯记得诏狱一向禁卫森严,什么时候也能让人随意探监了?”
他语气平淡,并没有疾言厉色的质问,带路的锦衣卫却出了一身冷汗,忙道:“侯爷教训的是,卑职必定引以为戒,往后再不敢了。”
齐珩微微一哂——锦衣卫不比侯府亲卫,他不好过分逼迫,于是将目光转向锦衣卫身后的王珏:“你,抬起头来。”
王珏微乎其微地一震,在心里把姓齐的骂了个狗血淋头,她闭了闭眼,牙一咬心一横,终于不情不愿地扬起下巴。
幸而她进京后一向谨慎,但凡在人前露面,必定易容改装,谁知偏偏是这副易容惹来了麻烦——她那两撇小胡子实在太打眼,齐珩不过一扫就认了出来:“是你?你不是那清欢楼的店小二吗?”
王珏:“……”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姓齐的上辈子跟她铁定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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