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1/2)
齐珩手握玄虎符,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奔波,两三年不见得能回一趟京——幸而老侯爷死后,齐珩对京城也没什么留恋,且一想到要卷入没完没了的朝堂纷争,要和兵部、户部为那三瓜俩枣的军费掰扯不休,还要应付各路暗怀鬼胎的野心家,他就心累得不行。
但是这一次,想到回京,齐珩居然有些说不出的期待,要不是心头还压着杨桢那桩公案,他几乎要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微笑来。
江晚照的心情却不是很好,虽说早有准备,但靖安侯那张无甚表情的阎王脸实在太伤眼,她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更别提虚以为蛇。
“让我对他伏小作低?”江晚照只犹豫了一瞬,就把这个提议毫不犹豫的踹到一边,“做梦,想都别想!”
她从王珏收拾的大包袱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新出炉的海棠糕,摸着还是温热的。她一边啃,一边听齐珩缓缓道:“朝廷传来旨意,急召杨桢入京述职,江南统帅一职由福建总兵许时元暂代。”
江晚照:“……”
她在杨桢麾下三年,早不是当初那个屁事不懂的海匪头子,齐珩虽只有三言两语,已经足够她脑补出一个险之又险的局面。
江晚照不由坐直了身,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怨愤与不甘暂且按捺下:“杨将军呢?还有耿绍忠,他才是通倭的罪魁祸首!”
“都在后面跟着,”齐珩说,“当今下旨,命我押解耿绍忠回京,如松则是奉旨‘还朝述职’——既然当今没把如松当成囚犯,就说明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用太担心。”
他一贯气定神闲,七情轻易不上脸,江晚照瞧了半天,没看出破绽,只能姑且信了他“不用太担心”的论断。
被杨桢横插一杠,江晚照满腔的恼火难免后继无力,左右赶路无事,她刚消散的睡意眼看有卷土重来的迹象,眼睛一合,又要梦会周公去也。
齐珩忽然叫了她一声:“阿照。”
江晚照眼也不睁,懒洋洋地应道:“什么事?”
齐珩其实就是一时感怀,随口叫了她一声,叫完不知说什么好,不禁有些尴尬。他将手指收在掌心里,来回捋了好几遍,终于想到一个应景的话题:“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
江晚照:“所以呢?”
齐珩:“……”
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
靖安侯这辈子没和人搭过讪,且他在军中待久了,习惯了言简意赅、直奔要害,偶尔想起个话头便格外困难。
他搜肠刮肚了好一阵,才干巴巴地说道:“我刚满十岁就和父帅去了北疆,边陲重镇,不比京城和江南繁华,一天下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三五天才能洗个澡。那几年,我中秋节都在军营里过的,说是过节,该练的功、该巡的营、该读的兵法韬略,一样都不能少,充其量是晚上巡营过后,大家聚在一起分着吃了几块京中送来的月饼——也都是又冷又硬没滋没味,权当过节了。”
江晚照:“……”
她酝酿了满腔睡意,却被齐珩三言两语搅和干净,先是有些不耐烦,转念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人原来是在没话找话。
有那么一瞬间,江晚照简直惊悚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高深莫测的靖安侯也修炼出“搭话闲聊”的本事?
她被齐珩搅和得睡意全无,索性坐起身,一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一边勉为其难地奉献出一双耳朵,听着靖安侯难得的“喋喋不休”。
齐珩本想挑两件有意思的事说给她听,然而边关苦寒,除了餐风露宿就是吃沙子,他绞尽脑汁许久,依然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只能流水账似的道:“边关将士驻守多年,说不想家是假的,若是没什么战事,往往会借着年节的名头聚在一起,说些家乡的风物人事。有些多才多艺的,还会吹一段乡野小曲,虽不在调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江晚照张开嘴,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哈欠。
齐珩应声住口,万幸他习惯了面无表情,哪怕心中尴尬逆流成河,脸上也轻易瞧不出破绽。
他看了江晚照一眼,犹豫半晌,终于攒足开口的勇气,壮士断腕似的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过节的?”
江晚照一愣,好半天让才反应过来,这个“当初”指的是她纵横东海的那些年。
有片刻光景,江晚照忍不住想:这小子到底是没话找话还是故意讨打?
齐珩话一出口就做好了被江姑娘当面打脸的准备,然而江晚照不知是记着丁旷云“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叮咛,还是气力不济,实在没精神跟齐珩置气。总之,她仔细回忆片刻,居然认真答了:“我那时还小,不懂这些年节有什么意味,只是跟着师傅一起瞎乐呵……”
齐珩尴尬半晌,终于听到一个能接口的话头,赶紧揪住不放:“你还有师傅?”
江晚照睨了他一眼,用目光传递出“废话,没有师傅哪来的我”的意味。
“我师傅也是在海船上讨生活的,当年要不是他把我捡回去,我早死在倭寇的屠刀下,”她淡淡地说,“不用看,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出生在一个小渔村,家里虽不富裕,靠着大海,总能混碗饭吃。可惜后来,村子被倭寇一把火烧了,村里百十来个人,就逃出我一个……”
齐珩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身世,不由听入了神:“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师傅带上了船,”江晚照说,“我师傅是海匪,我从小跟在他身边,自然也是海匪……那时年纪小,不懂事,看到师傅每逢中秋都会祭祖拜月,觉得很新奇。师傅爱喝酒,喝起来就停不住,我见了也嚷嚷着要喝,师傅却死活不给我,逼得急了,他就拿那种哄小孩用的甜米酒兑了桂花蜜糖打发我。”
“可能是小时候糖吃多了,养成了习惯,长大了也改不过来,吃什么都想加点甜味,不然就食不下咽。”
齐珩听得兴味盎然,巴不得江晚照多说几句,可惜江晚照说到一半,想起被齐侯爷坑了一把的糟心事,谈性顿时化为乌有。
她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齐珩,又扯过毯子蒙在头上,祭出“我困了,闲杂人等勿吵勿扰”大法。
齐珩拿她没辙,只能闭上嘴。
一行人接连赶了两天路,赶在中秋节的傍晚,在一家官驿落了脚。江晚照本想寻个机会找杨桢聊聊,可惜杨将军自打离了江南大营,就给自己设下一道“生人勿近”的屏障——他一进官驿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除了送饭的亲兵,连齐珩都吃了闭门羹。
江晚照知道他心情不好,没去打扰他的清静,将从厨房顺来的两块月饼用油纸包好,隔着门缝塞进去,自己回了房间。
谁知经过庭院时,好巧不巧的又撞见了齐珩。
靖安侯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桌上摆了几桌菜肴和一壶酒。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道:“过来坐吧。”
江晚照:“……”
她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句话默念三遍,咬牙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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