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罪(1/2)
杨桢刚好搁笔,吹了吹墨迹,起身让开主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道:“写好了……你看看吧。”
齐珩也不客气,径直在他让开的座位上坐下,低头飞快扫过奏章,眉头微微皱起:“你这是请罪的折子?”
杨桢理直气壮:“不然呢?”
齐珩微微一哂:“知道的你是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上门踢馆——那帮倭寇在你眼皮底下建了一座蓬莱仙岛,你这个江南统帅连丁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有理了不成?”
杨桢面无表情:“那能怪我吗?朝廷每年只拨那么点军费,玄武出海一次就烧得差不多,我再有能耐,能凭空变出银子吗?”
齐珩:“……”
这倒是事实。
昭明圣祖虽是女子之身,却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她在位期间,对兵事及四境驻防极为重视,又有武靖公聂珣这层关系在,几乎是将一干武将捧在手心里宠着。历数昭明与熙元两朝,武将的待遇就如坐了朱雀升空一般,进出朝堂都能横着走。
然而,自打先帝年间,朝中“重文抑武”和“优抚四邻”的论调逐渐抬头,虽有昭明圣祖临终前“兵不可撤”的手书压着,先帝与当今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裁撤兵权,但军费缩水已是板上钉钉。
“陛下说了,这两年年景不好、国库不丰,要先紧着百姓来——我还能怎么着?让江南军与民争利不成?”杨桢悻悻道,“可不是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齐珩仔细想了想,觉得换成自己在杨桢的位置上,似乎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得沉默不语。
“其实江南和西北两地还是好的——西北前两年刚经过战事,当今短了谁也不敢短了西北驻军,还指望着他们守住国门呢。江南又是鱼米之乡,实在不行,我让将士多垦几亩军田,也能支应过去,放眼四境,最苦的还是辽东一带,”杨桢叹了口气,从矮案上捞起茶盏,当空一抛,再稳稳接住,“他们那儿不仅远离中原、气候苦寒,稍好些的地都被那些个豪门士族占去,自昭明年间有所抑制的土地兼并之风,颇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也难为赵尔行这些年能把辽东守得固若金汤一般。”
齐珩身为四境统帅,对各地守将的了解只会更详尽,闻言,他手指下意识捻动了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惦记别人?”半晌,齐珩冷冷地说,“要是这一关过不去,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都得吃挂落,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龙座上那位的心气抚平了吧。”
杨桢拋茶盏的动作一顿,皱眉道:“有这么严重吗?你不也说了,那天看到的人是假冒的——老子好端端站在你面前,朝中那些个打嘴仗的还能硬给我栽派罪名不成?”
齐珩心说:别小看这帮打嘴仗的,白的都能被他们说成黑的,何况你手上干不干净还真不好说。
他将杨桢写的折子团成一团,随手丢到一边,又重新摊开一张纸,沉吟片刻,匀了匀笔墨,口中兀自道:“言官说什么还在其次,我只是觉得许时元的反应很不正常。”
杨桢思忖了一会儿:“你是说,他赶去的时机太巧了?”
“不止,徐恩允选的老巢窝点也很微妙,”齐珩淡淡地说,“那地方位于浙闽两省交界处,又孤悬海外,根本就是个三不管地带。哪怕朝廷要问罪,也有你这个江南统帅挡在前头,许时元躲在你这棵大树身后,照样好乘凉。”
杨桢将这话放在脑子里回味片刻,猛地将茶盏拍回案上,“砰”一声响,偌大的帅帐跟着震了三震:“你是说……许时元可能和倭寇有勾结?”
齐珩笔势一顿,白纸上随即晕开一点豆粒大的墨迹,他微皱了皱眉,将手书撤下,又重新换了张纸。
“私通倭寇是何等罪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信口开河,”齐珩低声道,“不过朝中皆知,许时元是焦阁老的人,又对江南统帅的位子虎视眈眈。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先参一本,你的处境势必很被动。”
杨桢:“所以你才让我先发制人,主动上疏请罪?”
齐珩运笔如飞,将请罪折子一气呵成,一边细细检查,一边随口道:“这些年,参你的折子能把勤政殿淹了,当今却始终雷声大雨点小,可见还是信任你的——你把事情解释清楚,再好好认个错,态度诚恳点,当今应该不会过分严惩。”
他逐字逐句检查过三遍,将白纸揉成一团,隔空抛给杨桢:“照着抄一遍!”
杨桢展开纸团,一边瞻仰靖安侯手书,一边啧啧感慨:“你这请罪折子倒是写得声情并茂,该不会写过太多次,有经验了吧?”
齐珩没搭理他。
只听杨桢话音一转,突然收敛了笑意:“你替别人请罪时说的头头是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想不明白了?”
齐珩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忘恩负义,他刚费劲巴拉地替他拟完一篇请罪折子,这货就反手一刀捅进他要害。刹那间,靖安侯只觉得自己还没好利索的内伤隐隐有复发的迹象,不由摁了摁肋下。
杨桢:“我听说,兵部批复的公文下来了,人已经正式调入你麾下?”
齐珩淡淡“嗯”了一声。
杨桢:“她没把桌子掀了?”
齐珩想起江晚照一巴掌打翻茶杯的决绝,不禁苦笑道:“要不是身子没好利索,她能把营帐给拆了。”
杨桢:“……”
他寻思片刻,觉得这确实是那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所以你到底打算怎样?”杨桢忍不住问道,“她这些年也算鞠躬尽瘁,如今落得一身伤病,你就不能放人一马?非把人家最后一口气都榨干不可吗?”
齐珩沉默片刻,皱眉道:“我没这么想过。”
杨桢:“那你怎么想的?”
齐珩一只手拢在案下,无意识地摩挲短刀刀鞘,半晌道:“她身子不好,我想带她回京城,请御医瞧瞧。”
杨桢:“……”
他将这波澜不惊的一番话仔细咂摸片刻,捕捉到一丝隐而未发的意味,不由面露惊骇。
这世道,什么东西但凡沾了“御用”的边,都金贵的了不得——好比宫中御医,虽说不是不能给宫外之人看病,可能请动御医的都是什么人家?不是权势滔天,就是出身豪贵,哪有给个草莽女子看病的道理?
她哪来这么大面子,又是凭什么身份?
杨桢越想越不对劲,凭着对齐珩小二十年的了解,后知后觉地想到某个耸人听闻的可能性。
杨桢:“等等,你不会是对那姑娘……”
齐珩飞快一抬眼,目光冷淡到近乎漠然,将杨将军未竟的话音堵了回去:“怎样?”
杨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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