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弱(1/2)
这男人听声音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说话却甚是古怪,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往外蹦,像是舌头捋不直溜。村民听习惯了,倒不以为意,低头盯着自己蒙了灰的鞋尖:“因村里来了生客,我娘不放心,让我来说一声。”
男人顿了片刻,似乎饶有兴趣,略微扬高了声量:“是什么样的生客?”
村民战战兢兢:“是个年轻姑娘,看着不过二十岁,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她一来就问了那帮人的事,手上还生了老茧,我娘说,看着不像一般人家的闺女,让我来跟原先生说一声。”
“原先生”一字一顿:“那些人?”
村民没来由一激灵,赶紧道:“就是昨日来村里问路的那支商队……您不让瞎打听,我们便不敢多问,只是我想,这姑娘既然问起这帮人,说不定跟他们有什么关联,为防万一,才特意来知会您一声。”
原先生沉默下来,许久没说话。村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越发诚惶诚恐,一时从肩胛骨哆嗦到脚趾头,恨不能就地蹲倒,蜷成一团柔弱无助的鹌鹑。
不知过了多久,那原先生才缓缓开口,听语气还算平和,只是带上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意:“那姑娘长什么样?”
村民心说“这世间的漂亮大姑娘长得都差不多,哪有什么分别”,可这话他不好直说,只得勉为其难地想了想:“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会勾人……哦对了,我娘说,她颈子上有道疤,像是刀伤,她一路上都遮遮掩掩的,轻易不让人瞧。”
原先生神色倏变:“你确定?”
村民不明白一道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原先生猛地站起身,眼神利如鹰隼,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慌乱:“她人呢?”
村民:“还在我家,人应该还睡着……我娘把她锁屋里了,她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原先生思忖片刻:“这样,我派几个人跟你回去,你把她带来见我——记着,我要活的。”
村民忙答应一声。
谁知这时,屋外突然起风了,偏巧堂屋的窗户没关严实,被那风推得“咿呀”作响。两侧烛灯战栗着跳了下,差点被风熄灭,那烛光颤巍巍的,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所有人却都吓了一跳——就这么片刻功夫,屋里居然无中生有地多出一个人!
黑衣守卫先是一惊,旋即飞快回神,刷的拔出长刀:“什么人?”
那不请自来的不速客是个年轻女人,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在灯下自有一股眉目灼艳的风采。她一只手放松地背在身后,十分坦然地自报家门:“江滟,原先生想必听过我的名字吧?”
原先生:“……”
他想来不止“听过”这么简单,整个人如临大敌地绷紧了后背,一只手下意识握住腰间匕首:“——是你!”
江晚照略带诧异地挑了下眉:“你认识我?”
原先生抿了抿唇,皮笑肉不笑地说:“江船主的大名,东海一线有谁不知道?不说别的,光是您在徐老麾下蛰伏三年的这份毅力,就让人好生佩服!”
他说到“佩服”两个字时,后槽牙咬得嘎嘣响,似是恨不能把江晚照生吞活剥了。
江晚照一只手不慌不忙地背在身后,看似从容不迫,脑子里其实正飞快盘算着。
“看样子,这小子不仅认识我,还和姓徐的老不死挺熟,”她不动声色地想,“是拥趸,还是仇敌?”
当年徐恩铭势力最盛时,浙闽两省的海匪海贼都得退避三舍,有上赶着捧臭脚的,也有两面三刀巴不得他吃瘪的。听这个原先生的意思,似是属于前一种,还捧得真心实意,感人肺腑。
“这就有点麻烦了,”江晚照皱了皱眉,先是微觉棘手,旋即又心大的撂到一边,“也没什么打紧的,实在不行,我就杀出去,谁还怕了谁?”
她打定主意,语气便又从容了三分,居然嫌站着说话太累,随便挑了张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当年在姓徐的脚边跪舔的狗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您是哪位,实在对不住。”
原先生:“……”
他原本虚虚搭在太师椅上的手陡然攥紧,只听很轻的“喀”一声响,三指厚的木头被他捏出了细细的裂纹。
这原先生看来三十上下,生得眉目周正,若是搁在清白人家,也是好出色的一条汉子。可惜立身不正,入了匪窝,此时昏暗的烛光打在他脸上,原本清正的眉目便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戾气。
有好几次,江晚照都以为这位原先生会沉不住气,下令外面的人蜂拥而入,将她乱刀剁碎,可他终究忍住了。此人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匕首,用指腹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漫不经心地问道:“江船主既然成了朝廷的走狗,与我们便不再是一路人。今日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江晚照打眼一扫,发现他把玩匕首的造型虽然唬人,从肩到肘却绷成一截直线,显然十分紧张。
江晚照稍一寻思,已经明白过来。
“这村子显然是个贼窝,说不定满村的人都是海匪的帮凶。都说做贼心虚,冷不防见到我,能不紧张吗?”她想,“看这小子的怂样,分明是怀疑朝廷兵马已经将此地团团围住,自己成了翁中待捉的那只鳖。”
想通这一层,江晚照越发有恃无恐,甚至拎起茶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连口茶水都舍不得?原先生,你这不是待客之道啊。”
原先生果然没敢轻举妄动,他冲手下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江晚照浑若未觉,好整以暇地说道:“原先生不用紧张,在下今夜来此,不过是想跟你谈笔生意。”
原先生满怀戒备地看着她:“什么生意?”
江晚照一掀眼帘,满屋子的光都收拢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里,一频一顾亮如寒星,叫人不敢逼视:“我把江南军送给你,你帮我拆了脖子上的狗链子。”
原先生眼珠滴溜直转,笑道:“江船主可是一代人杰,你若想走,这世上有谁留得住?再说,当初徐老对你也是以礼相待,结果怎么样?被你不声不响地放了一把火,数年积累烧了个精光,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我怎敢随意引狼入室?”
江晚照像是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讥诮,懒洋洋地说:“此一时彼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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