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2/2)
齐珩摁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指节“喀拉”一声脆响。
江晚照像是生怕惹不火齐珩似的,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抱拳施礼:“侯爷若没别的吩咐,卑职就先告退了。”
齐珩挪开视线,唯恐自己盯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再多看一会儿,就会将一腔无端而生的怒火喷在她脸上:“……你去吧。”
江晚照潦草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齐珩冲卫昭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飞快地跟上去,临走不忘带上书房的门。等闲杂人等都退下后,齐珩才淡淡一掀眼帘,冷而深的目光落定在耿绍忠脸上:“耿知府,到了这份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耿绍忠一头冷汗没来得及擦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侯爷说哪里话?下官怎么听不明白?”
齐珩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撇去浮沫,茶香袅袅,飘散在空气中,齐珩只闻了个味就分辨出,这是最好的雨前龙井,一斤的价格足够寻常人家过活一年的。
“耿知府大可以听不明白,不过那帮倭寇一击没得手,必不肯善罢甘休,等他们下回找上门时,就没人替你挡灾了,”齐珩平静地说,“倭寇可不会讲什么‘仁义’‘仁德’,出手就是斩草除根,耿知府不为自己考虑,也不顾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吗?”
耿绍忠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知道齐珩不是危言耸听,也确实担心这些无法无天的刺客卷土重来,但他更清楚,倘若自己招认了,一家老小同样活不成——若是其他事倒也罢了,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却是当今一块根深蒂固的心病,一旦坐实了“私通倭寇”的罪名,哪怕他座师是内阁首辅焦清益也只有诛九族的份。
这番思量走马灯似地闪现而过,耿绍忠脸颊抽搐两下,恶狠狠地咬紧牙关:“下官自会保重,就不劳侯爷费心了。”
齐珩早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也不强迫,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忽然问道:“我记得,耿大人是嘉德十五年的进士,没错吧?”
他话锋转得突然,耿绍忠不解其意,谨慎地赔笑道:“侯爷好记性。”
“本侯虽不通策论,但也听说那一年的殿试考题恰好是‘论东海倭寇之患’。当时耿大人洋洋洒洒做了好大一篇文章,痛陈倭寇之弊,力主重整海防、杜绝匪患——当今看完这篇文章,忍不住拍案叫好,钦点大人为二甲头名,还将这江南鱼米的富庶之地交由你治理。”
齐珩东拉西扯了一篇比策论还长的文章,听得耿绍忠眼皮乱跳,心中越发不安。他知道靖安侯不是多话的人,每一颗唾沫星子都是有的放矢,难免惴惴权衡起此人用意:“侯爷真是好记性……”
“不是本侯记性好,是耿大人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由不得本侯不击节赞叹,”齐珩沉声道,“从耿大人殿试的文章看,您当年初入官场,亦不乏一身为家国万年计的热血,只是……可惜了。”
可惜这世情的风刀霜剑太无情、也太险恶,几番风雨来去,一生蝇营狗苟,等到半辈子过去,回望来时路时,才发现那点少年热血早就凉成了一把飞灰,冷冰冰、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叫人瞧了徒生尴尬。
耿绍忠脸上的笑意忽然有点挂不住,松垂的皮肉抽搐两下,好不容易挤出话音:“侯爷……”
齐珩再次打断他的话头:“不瞒耿大人,今日傍晚,我已派了贴身亲卫赶去徐恩允的府邸,将一干人等全部控制起来。”
耿绍忠笑容陡然僵住,腾地站起身:“侯爷,你怎可……”
齐珩打了个手势,耿知府的话音便半道崩殂,只听靖安侯淡淡地说:“徐恩允不在府中,据他府里的人说,此人已有小半年没在宁州城现身过。府中仆役都道他押货去了北边,但我让人查了,沿途关隘和城中客栈均未见到此人行踪。”
耿绍忠隐约预感到什么,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过他人虽然消失了,有些东西却没来得及销毁痕迹,”齐珩从怀中摸出一沓薄薄的信封,用两根手指夹着,在耿绍忠面前晃了晃,“耿知府,认得这是什么吗?”
耿绍忠的瞳孔蓦地缩紧了。
齐珩手指修长有力,夹着信封纹丝不动,那信封的红纸笺上写着“徐郎亲启”四个字,虽然没抬头没落款,笔迹却眼熟得很——正是耿知府亲手所书!
耿绍忠向来谨慎,“通倭”这种事又是诛九族的大罪,因此万万不肯假手于人,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因此落下把柄。他心知书信虽无落款私印,字迹却是板上钉钉,加上口吻用词间的蛛丝马迹,不难推断出写信之人的身份。
只是这罪名太大,哪怕证据确凿,他也要争上一争:“侯爷容禀,这徐恩允乃是商户,又和匪类暗中勾结,居心叵测,实在不足为信……”
齐珩终于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
他日前带人拿了那粮号掌柜时,耿邵忠还曾派人送来书信,字里行间俱是为那姓徐的作保,还言之凿凿地说,徐家世代良民,在宁州城内口碑颇佳,靖安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怕是有诬良为盗、草菅人命之嫌。
谁知不到一日,他口中的“世代良民”已经成了“勾结匪类的居心叵测之徒”,虽说世间时移事易,沧海尚有化成桑田的一日,可这人心易得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齐珩虽为武将,长相却随了他那短命的娘,生得眉目俊秀,草草几笔就能入画。然而这一笑间不见丝毫暖意,眼底像是结了一层森冷的冰。
“书信或许可以造假,”他一字一顿地说,“但你安插在江南军中的眼线,总不会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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