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话(1/2)
这两人出现得毫无预兆,就像从地里“凭空”长出的一般,倘若耿知府再少两分城府,指不定已经惊骇大叫起来。
他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瞧,好悬蹦出嗓子口的心重重砸落,拍出一片四溅的火星:“你们……咳咳,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这不请自来的两位都是一身黑衣,又拿黑布蒙住面孔,乍一看颇像两根行走的煤棍。右首的是个女子,身量瘦削,挽着一把长发,通身上下总共没露出几片肌肤,但她一开口,一股清软缱绻的风尘气已经扑面而来:“耿知府,外面都快翻天了,您可真是好自在。”
耿绍忠面色微变,快步走到门口,往左右张望两眼,又死死掩上房门。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过身,压低声喝问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有事传信即可……眼下正当风头火势,你们是唯恐旁人发现不了吗!”
那女子压着嗓音,说的是流利的汉语,音调转折间却颇显出几分生硬,听上去有些不伦不类:“耿知府也知道风头火势……那靖安侯昨日逞了好大一通威风,还把徐记粮号的掌柜绑走了——那可是徐六爷用惯了的得力人,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您就不担心吗?”
她话里有话,耿绍忠听得分明。闻言,他脸色一沉:“那靖安侯扰乱民生、诬良为盗,我身为宁州父母官,自然不能视若罔闻……只是这靖安侯深沐皇恩,手中握有调度四境兵马的玄虎符,这一份弹章送上去,能激起多大水花,在下也没有十足把握。”
那女子一张面孔藏在黑布巾下,眼睛也隐在汽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但她往那儿一站,无需刻意搔首弄姿,自成一道天然的风景:“耿知府大公无私,朝廷必定明白您一番苦心……不过那靖安侯来势汹汹,当真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商户?”
耿绍忠悚然一震:“你什么意思?”
女子一只手始终背在身后,汽灯悠悠转过,间或照出一道森冷的影子,仿佛传说中栖身黑暗、随时可能扑出的嗜血怪物:“靖安侯口口声声‘私通倭寇’,这盆脏水泼的是徐六爷,还是您这个宁州父母官,您心里真的一点没数?”
她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音量,恰好这时,雪亮的电光倏忽一闪,闷雷滚过天际,隆隆地回荡在耳畔。
耿绍忠心里本就隐隐有所揣测,如今被那女人一语挑破,倒像是坐实了不祥的预感。他站在那儿,看似不为所动,实则出了一身心惊肉跳的冷汗,好半天才勉强道:“侯爷、侯爷公正严明,应当不至于此……”
女人噗嗤一笑,连讥带讽地弯了弯眼角:“您刚才还说靖安侯诬良为盗,转眼又成了公正严明,改口可够快的……就算那靖安侯公正严明,您别忘了,他手里还握着人证呢!”
耿绍忠瞳孔倏地一收,有那么一瞬间,神色近乎狰狞。
女人觑着他神情变化,轻言细语:“耿知府固然清清白白,可那掌柜的没见过世面,万一禁不住逼吓,吐出什么不该吐的东西……对您可是不大方便。”
耿绍忠拢在衣袖中的手指幅度细微地打着颤,却偏偏梗直脖子,作出不屑的神色:“不便固然是不便,只是未必冲着本官来……本官早跟那徐恩允说过,要在大秦做生意,就得依照大秦的规矩来,否则,就算本官行了方便,也有的是要找他麻烦的人!”
女人低眉顺眼地笑了笑:“耿大人说的是……其实那掌柜的人微言轻,徐六爷一时半会儿也不在宁州城,就算真吐出点什么,也未必令人信服。”
耿绍忠打的正是这个主意——那掌柜的毕竟身份低微,蝼蚁一般的草芥小民,就算真说出什么,也大可安一顶“胡乱攀扯”的帽子。只要徐恩允本人不露面,先把这风急火燎的当口避过去,等耿知府缓过一口气,自然能联络朝中师友,将齐珩掀起的这番风浪压下。
谁知那东瀛女人话音一转,笑吟吟地说:“不过,那靖安侯已然认定了大人,拿不到实据必不肯善罢甘休……大人与徐六爷往来密切,少不了互通有无,哪怕大人手脚干净,徐六爷那边一时半会儿也还抹不平痕迹呢。”
她声音压得极低,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却凝成一把锐而利的锥子,照准要害捅下去。
耿绍忠惊怒交加,猛地一拍桌案:“你什么意思,还想威胁本官不成!不过是几封伪造的书信,真当本官会上你的当!”
借着暗影遮掩,女人回过头,和身侧男伴隐晦地交换过一个眼神:此人和徐恩允果然有书信往来!
那“东瀛女人”自然是江晚照假扮的,她此行本是为了试探耿绍忠口风,如今证实了他和徐恩允等人暗中勾结,目的已经达到一半。
此时,江姑娘蛮可以功成身退,但她眼珠骨碌一转,似乎撩拨耿绍忠上了瘾,非要火上再浇一瓢油:“是真迹还是伪造,可不是您一句话就能敲砖定脚的……若是落在靖安侯手里,您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耿绍忠不知是愤怒还是心虚,整个人瑟瑟战栗起来,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你……你们到底想怎样?”
“那粮号掌柜跟了徐六爷多年,留着他,对您、对六爷都没好处,”江晚照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耿知府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卫昭眼皮突然跳动了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江晚照察觉到他的疑虑,却没顾上搭理,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大人在宁州城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攒下偌大一份家业……就甘心拱手让与旁人吗?”
耿绍忠目光激烈挣扎:“不甘心又如何?那粮号掌柜被羁押在江南大营,负责看守的都是靖安侯和杨桢的人,我就是想插手也没机会。”
江晚照垂目一笑:“江南大营当然戒备森严……不瞒您说,徐六爷其实也放心不下,每每想釜底抽薪,只是苦于人生地不熟,不敢轻举妄动——说来,耿知府倒是知根知底,若能搭把手,于人于己不都是便利?”
卫昭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临行前自家少帅的叮咛,又仓促咽了回去。
耿绍忠不由面露动摇。
他其实未必没起过“斩草除根”的念头,只是耿知府颇有自知之明,就他手下那三瓜俩枣,还不够靖安侯塞牙缝的,真要硬来,就是老寿星吃□□——自己找死。
因此江晚照的提议正中耿知府下怀!耿绍忠在宁州经营多年,又是近水楼台,未必不能在江南大营安插一两个眼线。他甚至不需要真的动用这几根蛰伏多年的线,只需在东瀛人潜入江南大营时顺便搭一把手,自然能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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