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2)
韩章这番话的每一颗唾沫星子都在往江晚照心窝里戳,然而这些破事是她自己办的,有眼无珠的那双招子也是自己长的,她不便将翻涌而上的满腔怨毒发泄在无辜部下身上,更不肯出言打断,只能找虐似的听着。
“当时事发突然,属下奉命统领副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官兵的火炮击中。副舰当场爆炸,属下却侥幸落水生还,连我在一起,活下来的兄弟只剩十来个。”
江晚照的手指不知不觉扣紧了,幸而她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不至于将手心抠得皮开肉绽:“……后来呢?”
韩章低下头,颇有些惭愧地说道:“属下担心您的安危,本想设法混入台州城打听消息,可惜官兵查得紧,好几次险些暴露身份。当时,剩下的兄弟中有几个受伤不轻,急需请大夫,便有兄弟提议,先来北邙山投奔何大当家,等风声消停些后,再回来打探消息……”
江晚照留了心,紧追着问道:“哪个兄弟提议的?他又是怎么和北邙山搭上线的?”
“那兄弟姓唐,叫唐城,和北邙山寨的一个小头目是八拜之交。他说,何大当家为人豪爽,又嫉恶如仇,一定会收留咱们,”韩章一边说,一边偷摸瞄着江晚照的表情,脸上逐渐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显然,江姑娘虽然落魄了,却是虎病余威在,目光清冷冷地扫来,韩章便觉得自己这些年干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勾当都被她一眼洞穿,膝弯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属下将受伤的兄弟安顿好,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在台州城蛰伏了一个多月,却是什么也没打听到。”
韩章越说越没底气,语气中透出货真价实的愧疚:“属下无能,请主上恕罪!”
江晚照知道他为什么没打听到——韩章先是被官兵追得东躲躲藏,又要安顿受伤的兄弟,这么一来一回,哪怕快马加鞭也得小十天的光景。
而那个时候,她早被齐珩押解去江南大营,当然什么也打听不到。
如果说,“三年前”是一根埋在心头的针,那“齐珩”这个名字就是一记猝然落下的重锤,毫无防备地敲上针尾,针尖顺势往血肉深处一窜,差点扎出一串透明窟窿。
江晚照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喘不过来气似的摁住胸口,沉默了两瞬才道:“你在台州城找不到我,就又回了北邙山,这些年也一直藏身山寨?”
她话音堪称心平气和,既无怒火,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韩章却从中莫名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硬着头皮道:“……是。”
江晚照不动声色:“既然你投奔的是大当家何敢当,怎么又和二当家陈连海串通一气?”
她语气淡然,听上去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兴之所至,其实是别有用心的试探。然而这处心积虑的一击却是打在了棉花里——韩章对她根本没有防心,一五一十地答道:“大当家这半年来身体不好,鲜少在人前露面,寨中事务都是陈二当家打理。属下……属下现在是北邙山的人,自然得听命行事,只是没想到,孙朗半夜来见的居然是、是那姓齐的狗贼!”
那个交织着血与火的夜晚不仅是江晚照的心头疮疤,也让韩章耿耿于怀了三年。他似乎还不清楚齐珩的真实身份,一提起来就是满口愤愤不平的“狗贼”“狗贼”:“方才在客栈我就想取他狗命,只是怕坏了二当家的事,又见、见……才没贸然下手!”
江晚照知道他韩章说什么——因为看到自己和齐珩在一起,他一时摸不准这条“齐狗贼”是什么路数,又怕贸然出手将江晚照卷进来,这才暂且按兵不动。
江晚照一只手背在身后,拇指将其他四根手指捏得嘎嘣作响,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在心里颠来倒去了好几遍,才若无其事地一字一顿道:“跟你猜的差不多,齐珩……他此番前来确实是为了对付北邙山寨。至于我,会跟他同路而行,自然是已经成了他座下走狗。”
饶是韩章早有揣测,乍一听见“走狗”二字,还是变了脸色:“你……”
江晚照竖起手掌,掐断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呵斥,淡淡问道:“你在北邙山寨
三年,可知这个姓齐的狗贼是什么身份?”
韩章不禁露出茫然。
他一介海匪,从无缘和“靖安侯”打照面,而齐珩当初潜入船队,也不会大喇喇地顶着“四境统帅”的名号,以至于时至今日,韩章只知道齐珩是“朝廷走狗”,至于他姓甚名谁、官居何职,全都一头雾水。
江晚照叹了口气:“当初‘齐瑄’只是他的化名。他姓齐不假,却是单名一个珩,正是朝廷世袭的靖安侯,手握玄虎符,执掌四境兵马……”
韩章刚听到“齐珩”这个名字时就觉得莫名耳熟,待得“靖安侯”和“四境兵马”脱队而出,鱼贯扎入耳中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道:“那、那……”
他“那”了半天,实在接不出下文,好在江晚照和他相识多年,不怎么费劲就从他的表情领会了意思,顺畅地续上话音:“你是想问,我当初是怎么从他手上逃过一劫的?”
韩章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抿紧嘴唇。
“当年,我被那姓齐的押回江南大营,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以海匪的身份受审问罪,等着明正典刑。要么打入徐恩铭船队内部,充当朝廷的眼线,里应外合,将姓徐的一锅端了。”
韩章勃然大怒:“他做梦!”
江晚照静静地打断他:“我答应了。”
韩章像个点着了炮捻子的炮仗,眼看烧到头了,冷不防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只能憋屈地闭上嘴。
“我没得选,”江晚照自嘲地苦笑了笑,“你应该很清楚,像咱们这样的人,一旦落入官府手里,一刀两断都是轻的。何况当时,寨子里的人并不是都死光了,还有些老弱妇孺落在官兵手里……我想活,更想替他们挣一条生路,只能和靖安侯做这笔交易。”
江晚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死——她虽为“匪类”,却也不是不懂“家国道义”,当年纵横东海,一直约束手下,鲜少侵扰沿海百姓。就算劫掠商船,也尽量将目标放在同行和偷摸走私的东瀛商船身上,以为这样就能减轻罪孽。
可惜都是无用功,因为在官兵看来,她再怎么心存善念,跟徐恩铭也是一丘之貉。
不会咬人的狗,终究是狗。
——然而她想活。
哪怕她在世人眼里死有余辜,朝廷的屠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只要有一线生机,江晚照都会死死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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