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2/2)
李稚仰起头忽然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杨琼下意识愣了下。
李稚说了一句很轻的话。
杨琼没听清,“你说什么?”
“有点想吐。”李稚笑容一收,猛地低下头哇一声吐了出来。
完全没有来得及避开的杨琼:“……”
酒肆的隔间中,布帘随风浮动,昨日从金诏狱中被放出来、曾经的太子少傅季少龄身穿粗布麻衣坐在酒案前,他身边没有任何的仆从或是亲眷,在他的对面坐着前来送行的年轻贵人,隔壁的对话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听见了,季少龄终于低声笑道:“少年人很想要出人头地啊,好志向,让我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入京时的样子。”
他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季少龄轻轻摇头,“这一晃眼都十五年过去了,我还道我要在诏狱终老一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见这朗朗乾坤,我要谢你将我牢中放出来。”
“是我没有早些留意,先生原不该在诏狱中待这么久。”
“倒也不觉得久,这人生真好似是白驹过隙,一眨眼间什么都过去了。”
“先生名冠北州,理应位列三公,先生真的不愿留在盛京重新入仕?”
“看来如今还真是你们建章谢氏的天下了,连这三公之位也可以随意轻许,这古往今来也没这样子的高门啊。”季少龄耷拉着眼睛看了对方一会儿,忽然又道:“我近日总是梦见他,他像是有话要同我说,我想听却又听不分明。我辅佐过三任太子,可他却是我心中唯一的挂念,就如同父亲与儿子,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年迈父亲,除了痛心还剩下些什么呢?”
这一番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了。
对面的人先是没有说话,然后才道:“听说扬州今季的鳜鱼跃上了船头,难怪先生想要归乡,我派人送先生上船吧,等船到了扬州,淮阳那一带的桃李也该开了,不知道先生还记不记得归乡的路,花树最繁茂那一条便是了。”
季少龄闻声有些怔愣,他望着对面自始至终都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对方将自己从诏狱放出来,他本以为是死期将至,谁料对方竟是想要放自己离开,真是咄咄怪事啊。他想说句什么,却又看着对方忽然没有了声音,一刹那间万念翻涌,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却只有一句,难怪啊,难怪这些年谢氏的门庭只高不低。
他终于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山长水远,老先生一路珍重。”
离开了那间酒肆,季少龄坐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回头再看一眼那立在阑珊烛光下的年轻世家公子,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隐在夜色中,看的不大分明,他蓦地回想起了当年他与对方父亲在金陵渡口初识的场景,那时北方高门的少年被形容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金陵门阀的世家子被形容为“颓唐如玉山之将倾”,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立誓愿为这中州社稷倾尽所有,这一晃眼物是人非,还道那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这世道真是早就变了,孑然一身的季少龄想了又想,“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倾,故事都旧了,谢行检,你这个儿子怕是远胜过你我当年啊。”
帘子重新被放下,马车迟迟离开了盛京,老人坐在车上,过了会儿,他抬手在空中慢慢地写起了字,一横那是江,一竖那是山,指指点点是日月,一撇一捺是百姓,一钩一转是君臣。
可惜啊,他再也写不出那样的好字了。
深夜了,杨琼的朋友们都各自回家去了,李稚这一晚上喝了吐吐了喝,现在总算安分下来了,杨琼起身先去结账,等他再一回头,却发现李稚人不见了。
谢珩目送着季少龄的马车远去,眸光有几分缥缈,他本来已经要离开了,视线却又忽然停住。
街角有一株枝干繁茂的桂花树,谢家的马车就系在不远处,一个少年正在不声不响地爬树,谢珩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刚刚在酒肆中高谈阔论的少年。
李稚还在往上爬,动作灵活得跟只猫似的,他挂在了树枝上,伸手小心从怀中拿出了刚刚从地上捡的两只雏鸟,轻轻地放回到了窝中,一只雏鸟趴着不动,另外一只扑腾了两下,看起来似乎吓坏了。李稚趴在树枝上盯着它们看,那眼神越来越迷离。
过了一会儿,喝醉的李稚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下不去了。他挂在了树上一动不动,回忆了半天,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树上。
李稚正茫然着,树下出现了一个身影,他听见脚步声,低下头看去,忽然眼睛睁大了,“你……”
谢珩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挂在树上的少年。
李稚下意识低声喃喃了一句,“神仙?”
谢珩的眸光波动了下,他自然看出这少年喝醉了。不远处酒肆中杨琼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嘴里大喊着李稚的名字,谢珩对他道:“快下来吧,你的朋友在找你。”
李稚怔怔地盯着他看,他想说自己爬不下去了,但是又忘记了开口说话。
“你需要帮忙吗?”
李稚点了下头。
谢珩笑道:“那你不要动。”
“好。”李稚双眼发亮地看着他,看起来很是兴奋,他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你是山里的神仙,我一直在找你。”
谢珩用眼神示意侍卫上去把这孩子小心地带下来,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我是想跟你说……”后面的话含糊不清。
“想说什么?”
“你长得真好看。”李稚的声音越来越低,加之喝醉了的表情与语气,好似是说梦话似的。
谢珩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很轻地笑了下。
“我……”李稚突然说不出来话了,心脏骤然跳得特别快,一个走神,手没抓住枝干,忽然他整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眼前随即一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一个美梦之中,他在那个梦中被全世界深深地爱着。
杨琼找了一大圈愣是没找见喝多了的李稚,他又回到了酒肆,忽然他看见李稚正靠睡在酒肆外的台阶上,他忙走上前去查看,李稚身上披了件烟白色的外衫,睡得安稳又平静,看上去没受伤也没冻着,杨琼终于放下了心,撑着膝盖看着他,“跑哪儿去了?这以后还真是不能带你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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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手把存稿给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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