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2)
雨已经下了九天,一天里不管早晚,定要下上一场。
栗浓向阿栋说,这雨肯定要下十日,结果第十日是个晴天。
栗浓在小园廊下打瞌睡,她闻得脚步声,即刻惊醒,睁眼便见阶下立着一个男子。
他三十岁上下,服最重的斩衰丧服,面色苍白,双目发红,憔悴得不成样子,完全是被悲痛压垮了的中年男人形象,这都跟极粗的生麻布丧服很相称,神情是应该的忧郁。
他在雨中立着,显得鼻尖眼底格外红,只是面上隐含着些微自负,这自负太坏事了,让他怎么看都像猫哭耗子。
栗浓打量他的丧服,妻妾为夫、子与未嫁女为父才会服如此重丧。这个人怎么看也不是萧侑的妻妾女儿。
栗浓转了转手里的扇子,展颜一笑:“您来啦。”
就他妈你叫萧缜生啊?
萧缜生疲累地一落眼,道:“小侄女,你不该在这里。”
栗浓定了眼睛看着他,很慢地咧出一个很灿烂的笑:“是的,我不该在这,我该去服丧守灵。我总是忘了这回事。你放心,我叫上我哥哥,我们马上就过去。”
萧缜生的眼睛始终像哭得太久眼皮发沉抬不起来一样,整个人疲累而温和,完全不生气,对栗浓微微一点头,道:“你是个乖孩子。”
萧缜生心中轻快。
他连夜赶至胜州,是为奔丧,而支撑他的那股劲儿,是他也很想看看,萧绘生会不会回来。他觉得兴奋。萧绘生消失那么久,儿女却回来了,他想做什么?
萧培一直怀疑栗浓阿栋是冒牌,这样一见,他倒觉得,九成真。
那么大哥,也会回来吧?
他慢慢走着,走路都像不会泛涟漪的死水。衣袖下拳头紧握,掌心被指甲掐的通红,他笑了一下。
遗憾的是萧培做事不干脆。他向来果决,萧培做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做过,杀人就要将头颅斩断踏碎,再无活转的可能。萧培却没能杀死他亲爱的侄子侄女,要不然萧绘生回来看见三具棺椁,那才诛心。
不过,现在杀也不晚。
萧培战战兢兢,不敢独自面对萧缜生,萧缜生也未看他一眼。
萧缜生确实有点累,但习惯了,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
人人都等着喝他的血。华州米粮一事破了多少财消了灾,为了平事,不知道欠了多少人情债。
可萧氏失去的声誉却是补送再多赈灾粮也补不回来,庙堂江湖贩夫走卒都看不起这等黑心奸商。虽说不过一群蠢货,糊弄是好糊弄,坏在太好糊弄,谁煽动就跟谁跑了。以后有谁诚心针对萧家,但凡拿这事做一做文章,都够他受的。
跪在他身后的亲堂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吃肉的。若再有个萧绘生,可就是薪柴上泼油,旺火里加炭,推波又助澜,一发不可收。
所以父亲,萧缜生望着既远又近明晃晃黑油油的棺椁,您的儿子如此游刃有余举重若轻四面楚歌腹背受敌,您可满意?
他仿佛看透了厚实的楠木板,看到萧侑像一条缓慢腐化的青虾。他收回视线就看到了自己指节上皱起的皮,手背上油点烫伤似的斑。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其实楠木盒子里的烂虾是他自己。
连日的无时哭让萧缜生眼睛累得发痛,他微微一合眼,身后起了一片骚动。
不速之客是栗浓和阿栋。
众人齐刷刷议论:“呀,这就是大郎家的一双儿女吧?”
栗浓的脸色倒与衣裳很合适,她的脸没血色,齐衰丧服配着真有几分死了爷爷的感觉。
阿栋嘛,阿栋气色不太好,精神头也不好,不过他不悲伤,太凶神恶煞了,跟他穿的衣裳……诶,他怎么没穿丧服啊?!
丧服?他恨不得穿一身大红。
就连萧侑养的哈巴狗脑袋上都扎了条白布呢,阿栋这一身黑衣,过于鲜亮。伤到了众人脆弱的眼睛。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都被全场唯一不穿丧服的阿栋吸引,只有萧培和萧绘生还在提防栗浓,萧培白兔子一样的红眼珠呆了一呆,一脸紧张;萧缜生眉眼温和,似笑非笑。
栗浓抓了一把冥纸投进火盆,火盆返给她一片火星。栗浓似乎对萧培的红眼睛很有兴趣,她的长睫毛垂下来,静默看着他。大家跪的低,她连腰也不弯。
鹤立鸡群,鸡们终于发现这女的也挺嚣张,皱眉看着她。
阿栋不服丧,她服丧了,可这姿态,一看就是来搞事的。
她专心致志地看了萧培好一会儿,就在萧培沉不住气预备回她一句什么的时候,栗浓反倒移开视线,转了转头。
她扫视过整个灵堂,一群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一样的丧服、一样的髽丧,却高矮胖瘦不尽相同。有的高颧阔骸,有的尖嘴猴腮,有的肥头大耳,有的细眉细眼,天差地别到不像一家人。
这帮鸡们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也忍不住想骂她两句,她却忽然收了眼神,径直走到萧培之前的那个蒲团上,坐下来,和萧缜生大眼对小眼。
萧培瞪大了红眼。
丧事是萧培操持的,给他们两个留了位子,栗浓的位置在女眷一边,阿栋挨着萧培。萧培为了不落人口实,真把阿栋排在了自己前面,想要搏得一片贤名。
她她她,她怎么就坐那了?
某位萧家的孝子贤孙压不住刚才被栗浓轻蔑眼神挑起来的火,当即骂道:“没规矩的小杂种,那地方是你跪的吗?”
栗浓回击:“老废物,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跪这了吗?”
众人:……她没跪,她坐那了。
萧缜生微微笑着看着栗浓,和气得像个读书人。
“咳咳,”萧培奉行先发制人这一金科玉律,正要苦口婆心说点要栗浓识大体懂大局,有小性子不要在这使的话,一方面得体,另一方面还能反衬自己懂事。
可栗浓再一次掐准时机,没给萧培说话的机会。她对萧缜生道:“就是你叫萧缜生?”
萧培:?!屏息去看自己爹的表情。
这话说的,好像街头混混掐架掐不过,找了兄弟来出气一样。
萧缜生仍是风度翩翩,不卑不亢:“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不知有多少。姓名为‘萧缜生’之人同样不知凡几。不过此地,只有我一人。”
“啊!”栗浓大惊小怪地叫唤了一声:“你真是萧家主?萧家主,你可太惨了!”
众人不明所以。萧缜生微微挑了眉:“家父新丧,我心中的确惨痛。不过生老病死,天道轮回罢了。小侄女倒不必如此看不开。”
栗浓一手托着下巴,和萧缜生说话真麻烦,他怎么能那么啰嗦?栗浓看着他,轻轻摇头:“不是哦。我不是说你死了爹惨,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萧缜生眉心一跳,栗浓的嘴却快得很,眼神幽幽的:“您被自己父亲陷害设局,蒙受了不白之冤,不惨吗?”
萧缜生的笑一僵。
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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