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2)
娘亲说过,满头大汗,一定会生病。
也无所谓,他似乎已经病了太久。
他答:“对。”
他破罐破摔:“你知道长乐王吧?”
长乐王是当初天下未平定时候的一个农民工起义军领袖,后来被大宇的□□所擒所杀。长乐王在河北颇有民心,李维捷一开始举旗时在席若泽的建议下,借的就是长乐王的名字。
席若泽道:“你知道长乐王的下场吗?被杀。当时争夺天下的人有那么多,高祖擒了许多反王,高门巨族的反王全都收纳到自己的新朝廷当中去,封侯拜爵。只有长乐王被杀了。因为他是农民出身,没有根基,可以被杀。纵使河北民怨沸腾,纷纷悼念长乐王……没有用。”
出身不好的人,是无法往上爬的。李维捷何尝不是这么看他的,李一开始不信他,是因为他出身低贱;后来肯信他,更是因为——反正没有根基的人,若有不妥,说杀也就杀了。
这也是寻常。就连朝朝代代的开国皇帝都要给自己安一个牛x哄哄的老祖宗到处跟人说,显得自己有面儿。
“你在顾府当中时,总不愁没有羊腿吃吧?”
席若泽边说边冷笑着看了栗浓一眼,错愕地看见栗浓满嘴满下巴满手的油花,以及她幽怨的眼神。
栗浓忆起水都没得喝的糟心日子,悠悠地道:“你非要跟我聊这个?”
他冷笑一声:“你在想什么?看不起我?觉得我痴心妄想?觉得我是一个跳梁小丑?随便你吧。我都不在乎。”
“我并不觉得。”
她不敢看席若泽眼睛,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如何不……可怜?
席若泽心里一抽。
他状似不在意,拨了拨靠近火堆,偷偷握了一块燃着的木炭在手心当中。
皮肉被烧焦,痛得钻心,他这才觉得心情稍微平静,他看着栗浓,看着泰然的栗浓。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席若泽,你们大宇的皇帝眼皮子太浅,不能放平心态,选贤与能,是他的错。
至于什么狗屁出身……再说一句掉书袋的话,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世上万物平等,哪有尊卑之分?一直叫嚣着分尊卑,论高下的,都是傻x。”
席若泽愣愣地看着栗浓。人生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他厌恶大宇将人按贵贱分为四等,却也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了第三等的位置,他只想往上爬,爬到第一格。
而细想想,究竟什么是贵,什么是贱?栗浓嫁给他,是触犯大宇律法的,贵贱不通婚,双方父母、主婚人、媒人都该被抓到衙门去打板子,再将他二人强行拆散才对。可现在,上等人栗浓和他坐在一起,吃同一条羊腿。俩人的本质是都是人。他俩究竟有什么不同?
去他娘的!
她说的对。
都是傻x!
他一笑,他的心完全皱作一团,黏在一起,酸涩得他眼眶发热,他问:“所以,栗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栗浓清冽的眼神扫过来,她道:“我一直想等到时机成熟,可以脱身的时候,就杀掉你。”
席若泽:“……”
栗浓继续说:“因为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喜怒无常、丧心病狂、暴戾恣睢、丧尽天良……根本就是个祸害。”
席若泽:“……”
“可现在我明白了。倘若我是你,我也要直接将皇帝佬的江山掀翻,打进他的皇宫中去,指着他的鼻尖骂‘大傻*’,再让他天天倒夜香,看他再尊卑尊卑个不停!我才不要什么大道理,什么超然物外,我要以牙还牙!”
席若泽痴痴地望着她,由衷一笑。自卑、脆弱、乖巧,写满他的眼睛。
可她眼睛一垂,情绪随之低沉下去:“可,我见过了血流成河、易子而食。席若泽,我,终究不能和你并肩作战。发兵至今,你没有伤到皇帝陛下哪怕一根毫毛,却……你的愿想,不该牵涉这么多无辜的人。”
她与席若泽是不同的人。完全不同。
她没有尝过他的苦,无法劝他放弃。可她对他只能有同情甚至理解,但无法认可。
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至死不悔。席若泽也有自己非做不可的理由,永不回头。
她现在,目光之坚毅,神情之坚决,完全是个杀伐果断的巾帼将军。
席若泽心中慰然又黯然,就算没有等级鸿沟,他俩也终究相隔万里。
他小心地捧起栗浓的手,栗浓猛然发现了他手心被木炭烫伤的燎泡,立刻将他的手捧在手里:“你又发疯!还不去上药!”她高声唤阿及,席若泽却顺势一把抱住她。
栗浓一怔,两手无措地举着,不忍心推开他。
他道:“请你也抱一抱我。好吗?”
了不得。席若泽居然会好好说话了。
栗浓紧紧抱住他,轻抚他后背。像在哄一个失去糖果的小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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