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2）

歌不尽舞不休，打了胜仗，寒冬也似三月。

李维捷是个很会采纳建议的叛军头子，此次喜事频传，一是朝廷忽地换将，将文官废物斩了，顶了个武将上来。皇帝佬儿果然啥都不懂，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军心涣散的神策军立马溃不成军，李维捷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晋阳；二则，李维捷没有强攻丰殷，而是转而攻下丰殷北面的胜州，苦战了两个多月，到底打了下来；进一步再挺进丰殷西面的不东州，只要不东州得手，那丰殷三面受敌，唾手可得。

李维捷很高兴，大肆举宴庆贺。席上一片推杯换盏，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李维捷忽地举起酒杯，当着文官武将的面，直接走到席若泽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赞道：“若无席君，断不可赢。来来来，想要什么，老弟你尽管说！”

李维捷话音方落，许多针一样的目光便刺了过来。

是。席若泽居功至伟。他建议派刺客杀顾临川，结果导致朝廷慌了手脚，主将失了稳重，最终一败涂地；也是他主张不取丰殷，三面围拢，断绝西北援军的来路，再徐徐图之。

可李维捷这等夸赞，就很有捧杀意味了。问他要什么，是在判断他的野心以及忠诚度。

席若泽立刻起身，躬身道：“鄙人才疏学浅，此役可胜，皆仰仗主帅英明果断，诸位将军与士卒浴血而战。”他将腰弯的更低：“天佑主帅，大事方成。而鄙人能够辅佐明君，解天下百姓倒悬之苦，已然不堕平生之志。”

这话说的，席上的人都很受用。

“诶！你坐下！你坐下！你这人就这点不好，太客气了！”

李维捷这人是这样，他头发花白，满面红光，目光炯炯，看着就是个再真诚不过的老大哥，他算计你，却不像是算计，反倒像是你想的太多。

席若泽微笑着坐下。但很可惜，席若泽早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李维捷用满是欣赏的眼光看着席若泽，叹道：“唉，你不开口要，哥哥怎能不给？”

他正色高声道：“擢，席若泽为军师祭酒。”

“军师祭酒”四个字砸在席若泽心头，军师反应最快，立刻跳起来敬他，一大堆人紧跟着起身贺他，轮番敬酒。

军师的位置仅高于军师祭酒，席若泽谋得的算是谋士里的二品官，排在了一群比他年长，比他有资历的人前面。

军师姓周，已然四十多岁，夸他：“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这个周军师，从来就没对他说过别的话，除了夸他还是夸他。

席若泽没有被捧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仍装出谦卑样子，心里却吹入一股春风，涨了起来——军师祭酒，是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没有名姓的谋士了。

就连史书上都不得不记他一笔。

他与旁人推杯换盏，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心中却已经换算好了，倘若老李造反成功，真能当上皇帝，这个‘军师祭酒’怎么也能换个六部尚书的职位。

六部尚书诶，那可是四品官。

这么想是没错，但是道阻且长，一则老李不一定能当上皇帝，二则席若泽不一定能活到老李当皇帝。

席若泽知道，老李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停在他身上，想要观察他最细微的表情。

他并不十分信任他。

老李对贵族出身的手下和微贱出身的手下是不同的态度，他总觉得那些下等人狼子野心，总想不顾一切往上爬，故而不信、不喜，榨干即弃。

席若泽各种伏低做小，百般表忠心，从不显露分毫野心，出谋划策，从来都直中要害，未尝有错。

简直深不可测。

周军师又热络的敬酒，劝酒，说什么，就没见过席弟这等聪慧之人、大材小用云云。

你看，前有狼后有虎，上司凶恶，小人扎堆，混口饭吃哪有那么容易。

席若泽借着透气的理由，走出大帐。

外头落了薄雪，纷纷扬扬，下得不大，风却格外冷，让人头脑清醒。席若泽被这么一冻，微微的醉意也没了，头脑清明得很。

他最会察言观色，老李一番行为究竟何意，他已经回过味来。

他做的太滴水不漏了，智谋超群，又毫无缺点，这让老李觉得无法掌控他。

做领导的，喜欢聪明人，但喜欢的肯定是不如自己聪明，或者有漏洞有把柄，能被自己拿捏在掌心的那种。倘若能力太强，主子是不会相信你的忠诚的，你都让他忌惮，叫他害怕了，他怎么信任你？

席若泽一面散步，一面思考。

他并非有战绩的将军，他一个毫无根基的谋士，不可以故意装蠢犯错。谋士不聪明，就毫无用处了。

看来，只有‘自污’，露个把柄给对方。

绝不可以表现得贪恋权势，贪恋权势就是野心，老李不喜欢，本来席若泽还想过让旌及到前线立功，混个军官职位，□□自己地位，但为避免老李察觉他的野心，只好放弃了。

秦将王翦自污，表现的是掉钱眼里，贪财。这倒是不错的法子。可他之前给自己打造的人设一直是侠气纵横，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愿意辅佐老李是因为算卦算到他是天选之人，忽地表现得特别贪财，是不是有点崩人设？会不会反倒引起老李怀疑？

嗐。席若泽一叹气，呼出一大口白气，这个度真的很难把握。老李那等格外会邀买人心，装豪爽老大哥的人，对于人心也洞察得格外清晰，虽然他年近六十，却不好糊弄。

席若泽溜溜达达地，有点心不在焉，斜刺里忽地闯出来一个人，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席若泽定睛一看，正是抱着狗的旌及，满脸兴奋不知道要去干啥。席若泽本来一副和善表情，看到来人是旌及后，不由得紧皱了眉，问道：“怎么这样不稳重？风风火火做什么去？”

旌及有些害怕席若泽，他怀里的狗更怕些，他低头答道：“听人说，晋阳之战俘获的一帮俘虏里，有一个女子。我就想……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