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2）

栗浓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吃饱之后，心情大好，浑身又充满了力气，连日来的丧气一扫而光，重新回到斗志满满的状态。

她斗志昂扬，腰杆挺的格外直。她虽饱了，却没忘了自己那帮受饿的兄弟。我们江湖中人就该这样，遇见个大哥给了她饭吃，她也该将这一份意志发扬下去，必须给自己的兄弟们带回点饭吃。

她在一家不那么打眼的小馆后门墙根守着，此时正是午后，算起来应该要清一波剩菜。

她等了一会儿，毕竟心中没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墙角已经是避风处，风却像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她一面跺脚，一面眯着眼睛望着后门。

这时门忽地开了，里头出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栗浓伸长了脖子望着他，他没抱着什么泔水桶，倒是有一把佩剑，一看就是什么人物的护卫。他左右望了望，没有多留，不多时，牵了一匹毛色油亮，膘肥体壮的骏马回来，系在门旁的栓马石上，静立着等待。

想来是他的主子要从后门走，吩咐他提前将马牵过来。

栗浓失望透顶。

又待了一会儿，自后门旁边的小门终于钻出来了一个老翁，他将两个大木桶搬出来，奋力抬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驴车上。

栗浓立刻上前搭了一把手。

老翁正要道谢，只见栗浓冻的鼻尖红红，却笑容灿烂，灿烂过头。

“谢谢小友啦。”

栗浓开门见山：“老伯客气了，敢问老伯，这里头可是贵馆的剩饭？”

老伯为难道：“的确是的。”

栗浓道：“老伯，可否将这剩饭给我一些？”

“不行的。我们的剩饭要送去城南一位老板那里，他是饲鸡的，都是东家的生意买卖，我做不得主的。”

饲鸡？她们已然要饿死了他们还在养鸡？养出来的鸡给谁吃，生的蛋又给谁吃？

栗浓不再多做纠缠，道了声多谢，只想转身去旁的地方再去碰碰运气。

老翁倒是有点感动于她不纠缠，反倒拉住她，从袖中掏出两枚铜钱施舍她。

那个护卫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栗浓出现在这里左顾右盼的，弄不清楚是不是刺客，所以他格外上心。

只是这么一个错神，顾临川已经从小园中出来，到了门边。

侍卫急忙去牵马，顾临川身手利落，翻身跃到马上。他穿一件玄色的大氅，神色肃穆，精神看着不大好，高高坐在马上，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将军，麾下千军万马。

底层小民总把平康坊想的过于不正规，其实不过是个场所，来这里议事、赏乐还是寻欢作乐，主要在于客人本身。

顾临川留意到了路边的情况，发问：“那边是怎么回事？”

栗浓的耳朵尖，她那里是下风口，这一句话分毫不差送到她耳朵里，她一下子分辨出顾临川的声音，登时不能动弹。

只听侍卫答：“那女子是个乞丐，想要讨一点剩饭。那老翁说，剩饭要送去喂鸡，不能给她。便僵持了一会子。”

顾临川一面理手中的马鞭，一面总结：“鸡都有饭吃，人却没饭吃，对吗？”

他显然怅然了一瞬，此为天子脚下，寻常百姓已经活的这么水深火热。

他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去舍那乞儿几个钱吧。”说着，又看了那乞丐一眼，便驱马去了。

侍卫掂量着取了一两金递到那乞儿手上，道：“拿着吧，顾将军赏你的。”

乞儿瘦得脸颊眼窝都微微凹陷，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估计是被冻的。

他叹了一口气，将金子塞进她手里，乞儿始终不抬头不答话，都不谢一声赏。他想，估计没见过这么多钱，傻了。

他心中也很唏嘘，不再久留，策马去了。

老翁笑道：“小友，你行大运了！这下够你家人吃一阵子了，无须讨饭了。”

栗浓充耳不闻，手里的金子捏的紧紧的，指节全都泛白。

老翁有些不快，她这样子是做什么！他又不抢她钱！

栗浓手脚冰凉，而冷汗不停。顾临川当初一鞭子抽到她脸上，打得她头皮一紧……以至于她一听见顾临川的声音就有这种头皮一紧的感觉，那感觉稍微具化一些，可以说是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

她的心如擂鼓，冷汗如注，并不是单纯地害怕他，她那么厌恶他，甚至是恨。可当时当刻，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她想，反正事到如今，她不该再怕，她应该直起背脊来，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冷冷地、直直地看着他。

唯有沉默是最深的蔑视。

他的马经过她身边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刻她是抬头看他的。而他因为疑惑，轻轻瞥了她一眼。没有认出她来。

仔细想来，他的确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一种很汹涌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滚，她走在路上，路边就是排污水的沟渠，她蹲在水渠畔，里头黑糊糊的脏水映出她的脸，她想，若是放在以前她该怎么做？毫无疑问，她会把这两已经捂热的金子丢进臭水沟，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是。

再不吃饭，那些朋友就要浑身浮肿，一摁一个坑；就会神志不清，常常忘事；就会饿死。包括她自己，她中午吃饱了，晚上又会饿。

今日遇见了个大哥请吃饭、拿了顾临川的钱还没被认出来，她太幸运了。

现在要去一趟市里，天色已经不早，再晚些，东市要闭市了，买不到米，今晚又要挨饿了。

她立起身来，因为她心神不宁，也就没有注意到平康坊的不对劲。两面楼上的贵客都趴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向坊门那里看，街上的行人也围住不动，像是在看热闹，却又大气不敢出。

栗浓只想快点赶到东市，不耐烦地拨开人群，一个劲儿地往前闯。

她看见，地上躺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两眉间有一道伤疤，又长又深。

流出的鲜血托起他的头颅，像一轮血色功德光轮。

而顾临川坐在马上，静默地看着他的尸身，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