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秋草-95（1/2）

“别光靠我一个人拉你，艾伦。”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感觉到一股力量破开巨人肌肉的阻碍，环在他的胸前，把他用力一拽。

肌肉撕扯他的皮肤，在他眼下留下数道红痕。

空气之中是蒸发的烟雾带来的闷热气息，充斥在鼻腔之中并不令人舒服。

不过，身后，她的身上带着的淡淡的凉意，让他感觉轻松了一些。

“刚刚没砍到你吧？”

女子平静的嗓音从他耳边传来。

“没有。”他说着，伸手撑住了两侧，在她的协助下把自己抽了出来：“谢谢。”

清凉的温度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走到他身边蹲下的淡亚麻色短发的林师。

她深褐色的右眼截断的一道长疤，从近距离看显得格外突兀。

本属于她的记忆一闪而过。他心中微微一颤，指尖轻动，但终究没有任何动作，把目光从那道疤上移开，看到了她额角的汗滴。

他一怔，随后面色微沉，问：“你刚才是跟新lancer打了吗？”

“哪吒，半神，挺难对付，”林师看着他，腿上的伤口，语调平平，并不意外他想到了这一点，“我全速都干不过她——你知道哪吒吧。。”

“知道，”他很快回答，眉间蹙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师看了他一眼，说：“目前没有。”

艾伦闻言，心中松懈下来，眉头舒展。

融合得好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不用经历那种折磨。

他看着她平静的模样，便知道，她大概也猜到了他在重新见到她之前的一点事情。

“听说你犹豫了，在吃她的时候。”林师再次开口，平静地问：“是因为我给你了心理阴影吗？”

艾伦闻言，稍稍沉默了一会。

“抱歉啊，当时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未等他开口，她便道。

艾伦一怔，随后再次皱起眉，严肃地说：“你怎么又这样，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没办法……”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肃厉的威严。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了，于是再次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低：“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做那样的事情……还有再说这样的话。”

话音落下，两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从巨人身上冒出的白色蒸汽笼罩在周遭，将周围包裹得有些闷热，让他隐约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寂静带来的沉闷，更让他心中隐隐有些躁动不定。

她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怎么能用那种语气对她说话。

方才清凉的感官记忆在他的皮肤上飘然而过。

脑海中，一个画面掠过，把他自己一惊，将那个画面甩开，移开了目光。

太冒犯了。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这种东西。

然而，闷热静谧的周遭让躁动不定的意识不断地把那样的画面推进他的脑海，混杂着记忆中那个拥抱的感觉。

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他再次看向了旁边的女子。

无意间迁移的目光，触碰到了她升起的笑意。

笑意带起了唇角，露出并不算特别尖锐的虎牙，撞入他的眼底。

他一惊，目光移向了那双眼睛。

被单薄白雾半遮半掩的深褐色双眸之中，溢出了由衷的愉悦。

“我知道了。”

以往平淡如尘的嗓音微微扬起，透着轻快与灵动。

以往淡漠如沙深褐色的双眸轻巧一敛，闪烁出明亮的光芒。

翠绿色的双眼之中，瞳孔微微一缩。

利兹……

她现在，很高兴。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竟然高兴到能够露出平常所展现出的最大的笑容。

他看着露齿笑着的女子，紧紧盯着她带上笑意的面容，再次确认了一遍。

她真的笑了……

这次，是她真心的。

她没有因为他刚刚的语气而不快。

她明白他想说什么。

“不过……”

她笑着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很快地站了起来。

艾伦见状，也立刻曲起自己没有受伤的腿，垂下眼，手臂支撑着巨人的背部，欲要起身。

“你也一样。虽然我没想阻止你战斗，但如果你每次都一身伤的话，我还真是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再把你好好保护一下。”

女子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语调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

艾伦微怔，抬眼看向了已然站起的她。

一瞬间，他看到了那对与她平淡散漫的声音截然不同的，分明背着光，却仍然亮着几分认真与笑意的光泽的双眼。

他心中骤然轻动，心底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果然，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非常好看。

更何况，是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艾伦，无论出于什么样的情感，我都不想让你受伤。我说过吧，如果你感受到任何痛苦就是不尊重了我的劳动成果，这可不仅是心理层面，还有生理层面。”

她说着，向他伸出了手。

艾伦下意识地看向那只白皙的手，停顿了半秒。

他其实可以自己站起来。

“犹豫什么，”女子平淡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既然以后要一起走，在队友给予的帮助能够让事情更高效地解决的时候，请不要思考超过四分之一秒。”

艾伦：“……”这么精确吗。

不过……

她说的对。

她一直都是对的。

心中泛起了轻松之感，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清凉的温度传来，让他感到舒适。

“谢了。”他说着，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

牵拽带来的惯性让他向前一倾。他在几乎撞上她时立刻控制住身形。

他的目光，也顺势撞进了那双比平常还要靠近而清晰的，墨色睫羽下的深褐色眼睛。

他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份来自她心底的笑意。

而那份轻盈浅淡的笑意之中，还透出她独有的平淡恣意，浮于沧海桑田后的宁静与雄浑之上，亮着来自她灵魂的光芒。

心脏被那道直直照如的光芒震得再次一撞。

重新燃起了苍茫泠凉火焰的灵魂，通过那双琥珀般的双眸，透出看似平淡浅薄、实则浑厚有力的光芒，仿佛原本飘然世外的神明亲临人间时，那表面的清冷出尘下，显露出的尊爱世人的力量。

“下次不要犹豫，也别再让我看到你缺胳膊少腿。就算拿别人当肉盾，也别一个人瞎冲冲。”

艾伦因她直白的言语，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她不是什么普爱世人的神明。

只有她能对他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那别人当肉盾”这种话。

现在的她和他一样，只在乎自己在乎的。

而在这万千世界之中，她最在乎的只有他，因为她只有他——至少现在，只有他。

而他，也只有她。

思维一瞬的延展，让他目光一滞。

这……却不仅限于现在。

心中骤然一紧，他目光一凝，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面前的双眼之中，带上了一丝因为突然的力道而带来的怔愣。

他回过神，立刻松开了手，垂眼道：“抱歉。”

“没事，”她声音平静地说着，似乎也微微侧过了头，“是我说的有点过。”

“没有……”他立刻再次看向她，声音微不可查地大了一些，又很快地止住，沉默了下来。

他刚刚在想什么？

他竟然在那一瞬间，想要一直……独占她？

他怎么能这么想？

纵使她是无论多少个世界都找不到的最能理解他的人，纵使她是唯一真正地认可他、了解他的，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碰到过的女性——不，就算是男性也没有……

她也和他不一样。

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不同的成长环境，接受到不同的教育，甚至连来自的世界都不同……

她是自由的，每一个世界的每一个灵魂都是。

她已经被关在牢笼里太久，他不能自私地剥夺她的自由。

更何况……她一直以来的期待，就是回家。

他沉默着，看向了自己的手。

那里仍然余存着大概是他心理作用的清凉。

周围的闷热、寂静和内心的躁意，让他的胸口仿佛被一团蹿涌的瘴气堵塞，逐渐混沌不安。

他明明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为什么刚才他会有那样的想法？

又为什么，他现在在想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会感觉到不安和抗拒？

明明他早就下定决心要解放她，完成她最初的愿望。

为什么，他现在动摇了？

他不能这么做。

他需要冷静。

“你想到什么了？”

她平静地问，面上的笑容褪去，很明显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

她总是非常敏锐，从过去到现在都是。

艾伦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说：“没什么。”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艾伦闻言，顿了顿，随后垂眼，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都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只要不涉及那个他不能说出口的东西，她一定会让他直接问出来。

她一直比较喜欢直截了当的解决方式。这样也确实高效。

她无论什么方面都很追求速度和效率。

他再次抬眼，看向她，说：“利兹，如果你能实现那个愿望，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她愣住了，随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垂下双眸，似乎在斟酌。

睫羽的阴影遮掩了她的目光，让他看不出她的思绪。

不安再次在胸口隐隐躁动，让他微微握拳。

不久，她便再次抬眼，平静地看着他，说：“如果是不能回答的，就不用回答。”

“好。”他很快应道。

“如果完成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她的声音平淡得仿佛这是最普通的疑问，却让艾伦心中一跳。

她第一个考虑的……是他？

他微微张了张口，随后再次垂下眼，说：“可以。”

“这个竟然能说。”她低声说了一句，看着他，又道：“那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他面色微微一僵，随后很快调整情绪松了下来，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想一直待在……那里。”

他知道，她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问题问出，他心中稍稍松懈，但另一股紧绷感又再次升起。

这么起伏的情绪波动，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他思绪一停，心中再次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只有完成他的追求和夙愿……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似乎已经是百年以前了。

但是面对她，他做不到一直保持冷静。

面前的女子看着他，倏地再次笑了，微微开口，似乎要说什么。

艾伦立刻回过神，看着她。

“rider！berserker！快点下来！我们要走了！”

林师：“……”

艾伦：“……”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稍许。

林师面无表情道：“啧，来催了。”

艾伦也缄默片刻，沉沉地应了一声，说：“我们也确实该下去了。”

他说着，刚准备转身，自己飞下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臂就被她抬了起来，绕过她的后颈，架在了她另一侧的肩上。

清凉的气息再度靠近，他心中一惊，立刻看向她，便见她转眸看了他一眼，说：“让你体会一下被神带飞的感觉。”

他顿了顿，“嗯”了一声，嗓音低沉地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

她再次笑了一下。

明媚的笑容，再次撞动他的心脏。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看着她，片刻，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听见了越来越清晰的声响，落入他的脑海之中。

一次两次，他或许没有意识到。

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他因为她，感觉到这种心脏的撞击和发热……已经几次了？

「如果一直想要待在她身边，会被她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想要靠近她，想要触碰她，想要亲吻她，一旦触碰便不想放开……」

「沉溺于她身上的一些小小的点，可能是她的声音、她的目光、她的气息，一旦感受到就不想离开……」

「甚至有一个瞬间，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想要——按照你们的说法——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心脏，在她的身上付出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会因为她的欢笑而欢喜，会因为她的苦恼而痛苦……」

目光骤然颤动一瞬，又很快移开，恢复平静。

心中的震颤，在他的脑海激起一阵浪涛。

「那就抓住这个感觉吧，耶格尔先生。这是我最后想对你说的话。」

他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加快的呼吸，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愕然。

他垂眼，看向前方的道路，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他并没有想要去亲吻她。他从来没有，也不敢去想象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幻想太过不尊重她了。

但其他的……

“适合那个世界的我在一百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已经融不进任何世界。”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让他都心再次一跳。

淡淡的白色光芒在他的眼前，她的肌肤上泛起，让那双静谧的深褐色双眸晶如琥珀。

半神那如她的灵魂一般苍凉的魔力骤然散开，包裹了他的周身。

属于她的苍凉清淡的气息，夹杂在魔力之中，触碰他的每一寸知觉……

他不愿意放开、不希望它从他身边消失。

他想要再靠近一点，想要拥抱她，感受她的温度和环抱……

他恐怕是被这里的闷热干扰了理智才会有这么发疯的想法。

「那种感觉或许只是一个瞬间突然产生的……但请你，抓住它。」

「你们……真的很像切嗣。我和切嗣的结局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但我感觉你们其实不想就这样死去……所以如果碰到的话，请不要让自己后悔……能够不为幸福而痛苦的话，就请去享受它吧。」

「切嗣的理想会达成，我一直坚信。而那个世界，也是你们所期待的世界吧……在那样的世界，或许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幸福而痛苦了……」

心跳之声，越来越清晰。

他的指尖轻轻颤动，逐渐攥拳，又很快松开。

“利兹……”

低沉的嗓音之中带着细微的沙哑，低唤出声。

“有哪里不适吗？”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不会别人晕车你晕飞吧？”

艾伦：“……我立体机动装置用的不差。”

他有些无语地再次看向她，目光触及她泛着淡淡光泽的侧颜。

这张侧颜遮掩了右眼的刀疤，是她原本的模样。

皮肤细腻白皙，就像他曾经在通道里见到的那样。

这是原本的她。

他知道，这是她最初的身体。

那个身体，和她所用过的一切身躯融合了。

她在计划之外的情况下，提前误打误撞地走了他的计划。

但这个结果，比他计划中的还要好。

她总是能做的很好。

“不是就行，下去了。”

她没有犹豫，开始向巨人侧下方的地面缓缓降落。

速度并不会太快，能够让他适应这样的下降方式，也不会让他尚未恢复的腰和腿感到不适。

日本的风总是一阵一阵，不算很冷，正好让周遭有些令人安心的声响。

清凉的感觉靠得他很近，闷热的蒸汽被甩在身后。

他垂眼，看向了地下。

闷热导致的烦躁逐渐消失了。

但……他依然想要靠近她。

她架着他的力道，她的温度，她的灵魂的气息……

“至于你刚刚的问题，打个煽情点的比方……”她平静地说着，没有看向他，而是看着地面的废墟。

“纵使万千世界都能够成为我的居所，但我的归宿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普通的客观事实。

或者，这对她来说就是如此。

心跳声，再次猛地出现，撞得他意识一空。

他看向她，目光无法掩饰地轻颤。

此时，她也平静的转过头，似乎要跟他说什么。但在看到他的瞬间，便愣了一下。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大概是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顺便告诉他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让他放心。

她不用开口，他都能猜出来。

她的目光很快恢复了平静。

果然，她也知道他清楚她的想法。

真是……恐怖得让他享受的默契。

只是……

心动这种东西果然会突然出现，不会有一丝征兆，以让人有任何准备的机会。

它拥有不稳定因素的一切特质。

“看样子不用我说了，”她平静道，”你理解就行。我只是想告诉你……”

“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同时了解我、理解我、包容我，并和我并肩前行。”

他缓缓开口，接过了她的话。

林师有些震愕地看向了他，但这份惊讶很快又被了然的笑意化去。

“是啊，”她笑着说，“就是这样。”

艾伦意料之内地，听到了自己再次猛然撞击的心跳。

她……真的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是他早该非常确定的事情，然而他却犹豫了。

只是，这样听她亲口承认……

心中的共鸣带来的喜悦与灼热，无法克制地燃到了他的胸口。

他再次垂眼，轻轻笑出了声。

算了。

她承认得那么果断，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其实，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他看向林师，嗓音低沉而平淡地说，“当然，还有……”

“你也是我唯一的归宿。”

她浑身微微僵了一下，下降的动作也停止一瞬。

但很快，她移开了目光，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之前还像贾斯汀附体，简直贾斯汀本贾斯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