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2/2）

陈怀音起身走到对面跪下，看到正睁开眼睛的陈宝璐，没有说话，低着头。

现在大家的处境都很糟，陈宝璐也懒得说她什么，她将身旁的邱栩推醒，「行不行？不行就去睡。」

邱栩眼皮还在打架，实在支撑不住便由丫鬟扶了回房了。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远方的街巷传来了鸡鸣鸟叫声，陈怀音闭目养神起来，直到第一位祭拜的客人走进来，她才睁眼，起身对他鞠了个躬。

常翠羽若无其事的睡了一整晚，等到天亮才来灵堂接洽客人，她面色虽白，但并无任何死了丈夫的悲伤，反倒是表情平平，性子冷静的操持着一切。

这时下人把刚刚睡醒的陈锦麟也带了过来，常翠羽无暇顾及，便吩咐他去陈怀音那里，陈怀音让丫鬟给他准备了个垫子，教他下跪磕头。

陈锦麟只是个无辜被卷入孔雀山庄的稚子，也不懂他将来会面对怎样腥风血雨的江湖世事。

等到天大亮，楚燕乐这才姗姗来迟跟陈家人告辞，他态度比昨日好了很多，又恢复了一派之首的作风，对常翠羽做了个揖，「门派事务众多，我身为掌门不好一直擅离职守，今日便先离去，改日再来祭拜。」

陈绮云看了一眼他，他却撇过视线，对常翠羽毕恭毕敬。

常翠羽也不再留他，「那楚掌门可别忘了昨日我与你的嘱咐，日后可要好好待绮云。」

「是，夫人。」

陈绮云也不知常翠羽究竟跟他谈了什么，导致他今天服服帖帖的。

就在楚燕乐打算退出无量殿的时候，远处疾驰来一匹骏马，马上居然是彻夜奔波的赵允容，他翻身下马奔来灵堂不带一丝喘息，看向正牵着陈锦麟的陈怀音，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偏厅里的几位长老听到了动静也纷纷赶来，今早孔雀山庄的丫鬟们就在传赵允容要退婚的事情，没想到他今天又特地赶来了，看来是跟武当那边说清楚了。

长老们虽不舍赵允容这样的佳婿，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家也只能怨这世道太残忍。

赵允容对常翠羽做了个揖，又向各位长老敬重拜了个礼，「夫人，允容昨日赶回武当已与师父说明孔雀山庄的相关事宜，师父他老人家也对陈盟主的突然逝去感到惋惜。」

「孔雀山庄失了陈盟主必然会引起一些江湖中人的猜忌与非议，严重的话可能还会有小人从中作梗威胁到整个武林的安危，故师父他与我彻夜长谈之后决定尊重我的选择——」

「我会留下来，留在孔雀山庄，献微薄之力协助夫人还有各位长老渡过此难关。」

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说得殿内诸位都愣在原地，连原本刚出门的楚燕乐也回头，「……什么意思？」

陈怀音揪住了身边陈锦麟的衣褶，陈宝璐跟邱栩还有陈绮云更是瞪圆了眼睛，「……什么？」

常翠羽似乎早就料到，再次确认赵允容的决定，「所以，允容你是留在孔雀山庄陪伴怀音吗？」

他颔首确认，「是，我与她两情相悦，自然是要相伴一生的。」

长老们也不便说得太明显，毕竟赵允容已经完全拉下面子愿意入赘孔雀山庄了，只一个个展露笑颜道，「好好……好！」

若是赵允容能留在孔雀山庄，以他的实力不仅是同辈中一马当先当仁不让的第一，更是很多前辈一生也无法抵达的高度。

陈二叔这才放下心来，「以允容贤侄目前的声誉，比起当年的盟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甚好、甚好！」

陈宝璐站出来第一个反对，「傅长老怎么今日没话说了？他赵允容难道不也是个外人吗！」

傅长老道，「他有武当基业在那儿，还来雪中送炭帮助我们孔雀山庄，你不知恩图报，还怪他来多管闲事？若有朝一日有人挑衅我孔雀山庄，谁人可挡？凭你吗？这继承人早就定下，便是锦麟毫无争议！在老夫看来，赵贤侄他武功卓绝，光明磊落，宝璐小姐切莫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宝璐恨恨的剜了一眼对面的陈怀音，可陈怀音正与赵允容对望，完全没察觉。

她是有把握让赵允容为她放弃武当，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果决，真不知常翠羽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火急火燎的做下决定。

长老们更多的担心是陈怀音要披麻戴孝三年之久，会不会时间太长，拖得太久，赵允容又会反悔，但这些事不好直说，便跟常夫人道，「夫人……有些要事，要不我们几位长辈再商量商量？」

一切都如常翠羽所料，她自然也懂长老们的担忧，一到偏厅就把话说开了，「傅长老说的是允容跟怀音的婚事吧？」

「是啊！要不我们尽快选个好日子让他俩定下来，办个婚事来冲冲喜。」

常翠羽当然也是这么想的，「等过段时间我会跟他俩去商量，现下怀音刚痛失父亲，一定没心情谈这些。」

「也好也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怀音小姐能得如此良婿，也是我孔雀山庄众人的福气啊！」

「是啊，之前允容在武林大会上一鸣惊人，有他坐镇孔雀山庄，可能十年内都无后顾之忧了。」

常翠羽点头，「而且允容这孩子淡泊名利，重视感情，实乃孔雀山庄不可或缺的支柱。」

偏厅里的七嘴八舌也传到灵堂一些，靠近些的陈宝璐听得一清二楚，但邱栩按捺住冲动的她，「不急，以后再说。」

赵允容陪陈怀音一起跪拜之际，也认识了陈家最小的孩子，他对孩子没什么感觉，但看他依赖着陈怀音一直抱在身侧，便来了些兴趣，「他真的很喜欢你。」

陈怀音道，「他只是怕生，怕凶。」

方才赵允容进来气场强大也有些吓着他，所以现在他几乎是不让赵允容碰他一点。

「常夫人还要管理庄内诸多杂事，所以是把他交给你了吗？」

「不知道，母亲没说，不过锦麟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照顾他。」她倒不是特别在意陈锦麟的事，反正常翠羽最近几年都不会动他，她担心的是，「你真的……跟师父说好了？」

赵允容压低了点儿声音，刚巧今日祭拜的人来人往，对面也听不到什么，「我没有想要退婚，尤其是听常翠羽说要把你嫁给段政颖，我一着急就连夜赶回了武当向师父请示，师父说让我暂且应了常翠羽的要求，把孔雀山庄稳定下来，其他的事等将来成亲再说。」

陈怀音点点头，看来赵允容还没有为爱而冲昏头脑。

「其实武当除了我，十三剑当中也不乏出类拔萃的师兄弟。白鹄师弟就不错，就是性子有些懒散。」

陈怀音疑虑又起，难道他真的想入赘孔雀山庄？

「我不能把你扔在孔雀山庄，所以哪怕陪你到锦麟长大，我也……心甘情愿。」

赵允容暗暗握住陈怀音的手面向前方，「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想一成亲就将你带离孔雀山庄，带回武当那片清净之地。」

说实话，陈怀音也不想待在这波谲云诡，变化多端的孔雀山庄，所以对于赵允容的最后一句她也很动容，「嗯，会有这一天的。」

临近中午，燕云山庄的人也赶来凭吊了，陈怀音一眼就看到跟在庄主身后桀骜不驯的段政颖，差点没站稳，好在赵允容在一旁扶着，段政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瞥了那庄重的黑色棺木一眼，继而面向几位陈氏的人稍作颔首，燕云庄主道，「常夫人节哀顺变。」

两位长辈相互说了些话，常翠羽便让丫鬟接待三位客人去偏厅等候用餐。

陈怀音看了眼常翠羽，又追了一眼段政颖，段政颖此刻也回过头来与她视线对上，毫无感情。

陈怀音内心无限感慨，真正的杀人凶手都站在死者面前，三个人都在，偏偏没有一个人知晓。她这是该替自己庆幸还是该替陈满泽默哀。

常翠羽道，「你们几个也去用餐吧，这里留几个丫鬟就好。」

陈怀音回到了院内，赵允容被孔雀山庄的长辈们拉去说话，她便一人先回来，让青雀去端饭菜了。

谁知门一推开，就是背对着这儿的段政颖，陈怀音连忙把门关上，「你怎么……」

段政颖上前两步，问道，「你没有怨我吧？」

陈怀音摇摇头。

「我刚刚在前院听到一些风声，说赵允容要入赘孔雀山庄？」

「……」

「是不是常翠羽逼你这么做的？她想用你来牵制赵允容从而掌控整个孔雀山庄，是不是？」

「……」

段政颖眼神凶狠，「我以为杀了陈满泽你就能自由了，没想到是把你送入另一个圈套。」

陈怀音道，「常翠羽对我有救命跟养育之恩，我理应报答她。」

「欠她的只有陈满泽，跟你没什么关系！」段政颖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儿，谁也别想阻拦！」

陈怀音甩开他缩回手道，「你疯了吗？我要是跟你走，常翠羽就会指认你是凶手，到时候我们逃去哪儿？」

「我是凶手？」段政颖皮笑肉不笑，满脸阴狠，「她敢指认我？我就拉她一起下水，大不了鱼死网破！」

陈怀音蹙眉不语，态度坚决，不跟他走。

「你放心……常翠羽还想要独火神功的下半卷呢！她得留着我的性命，你尽管跟我走，我用独火神功来换你。」

「不可。万万不可。」

陈怀音纠结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独火神功给她，不然你就会失去利用价值，她会杀你灭口的。」

独火神功是最后的筹码，陈怀音希望他带着它能远走天涯，不再回来。

「你怕我被杀？那我可以先去杀了她，等我内力再深些，就算是常翠羽的师兄也不会是我对手。」

可陈怀音不希望段政颖再杀人了，以杀止杀，只会陷入流血的恶性循环。

看陈怀音低头，段政颖便马上缓和了脸色，「……你生气了？」

其实她也不喜欢孔雀山庄，要真如段政颖所言杀了常翠羽跟她师兄一了百了，那除非是赵允容跟段政颖合作，才能万无一失。

可是赵允容一旦知道段政颖是凶手，知道他为复仇杀了数十数百人，一定会选择为武林除害的。

此路不通，得另辟蹊径。

陈怀音道，「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你先离开吧，别来找我了。」

段政颖也知道她在遭受着良心的谴责，便不再逼她做什么决定，「好，等这一阵风波过后，我再来找你。」

陈怀音坐在堂屋长椅上吁了口气，听门关上，头也没抬，忽而门又打开，她以为段政颖又回来了，一脸愁容的看向门口，原来是赵允容。

赵允容端了饭菜过来，放到陈怀音身侧茶几，「你好几顿没吃了，再不吃就支撑不下去了。」

陈怀音味同嚼蜡的吞咽了几口米饭，菜一点没动，她忽而眼泪就落了下来，落入碗中，要不是没点声音，赵允容也不会等她眼红了才发觉，「怎么哭了……」

赵允容接下她的碗筷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提起，「……怀音？」

她不说话只顾着哭，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五岁那年被活埋了，她为何还会死里逃生爬了出来，要是就那样死了，从此既不用体会噩梦的黑暗也不用经历现实的矛盾残忍了。

她看不开，放不下也求不得，人世的七情六苦为何如此难以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