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落红梅妆初成,几点点,几轻愁(2/2)
为他一掷千金,为他忤逆家人,为他受尽满城嘲讽,你都不在乎。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什么尊卑贵贱,什么身份性别,你统统都可以不管不要,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
“辛公公好似颇有感触,难不成也是此中之人?”公孙释的话带着好奇,且意味深长。
满壶凉彻,冰、水、茶三者应已混合,只需时间缓慢萃出茶香即可。
辛平将茶壶平稳放置于案中,双手收回,确早已是满手冰凉刺骨,“丞相忘了,辛某只是一介阉人,哪有资格谈情说爱。”
紫砂茶壶摇晃良久,却未见有滴水晃出,公孙释仔细瞧了瞧,便笑着回道:“也对。只是本相疑惑,你忽然说起情爱之事,不知与方才所谈之事有何关系?”
“那道御旨看似是在禁叶皇后的权,可实际上不过是陛下的另一种恩宠罢了。这些年陛下不充后宫不纳妃嫔,独宠叶皇后一人,只作她一人之夫,历朝历代哪有如此恩宠,可见咱们这位陛下对叶皇后的感情之深,已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恐怕连太子殿下都难被陛下容忍在叶皇后身边承欢膝下。”
辛平平静回着,食指边捻弄着左手大拇指上那处湿润的凹处,那是方才他堵住壶嘴处留下的痕迹,很深,到现在都未消,微疼如针扎人心。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亲下这么一道旨意,只是出于一己私情?”公孙释双眼大睁,有诧,难以相信辛平这一说辞,“……就这么简单?”
“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人总爱自作聪明,把它想复杂罢了。”辛平轻描淡写回道。
陛下下那道御旨只是为了禁太子亲近叶皇后,只是为了……独占叶皇后一人?
“这怎么可能!!”公孙释不信。
辛平回道:“丞相生于皇族贵胄之家,自是见惯了为权亲人自相残杀,为势夫妻反目为仇,为利抛妻弃子,自是不信这天下权力纷争最激烈的皇宫里有真情实意存在。
你相信这世间帝王多是爱江山不爱美人,如灵帝;也信有爱江山也爱美人的,如文帝;却唯独不信有帝王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可偏偏咱们当今这位陛下就属于这最后一者。
灵帝在时就曾与在下说过他这位五弟,‘一如其父,世间情种尔’,而且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文帝至少不会因一己私情而误了江山社稷,可咱们这位陛下,却真能因叶皇后而置天下于不顾。”
见公孙释仍是不信,辛平继而说道:“元平六年,鹫岭大捷,雪埋后楚三十万精锐,一举扭转后褚百年来对北齐的压制局势,令当时还是端王的当今陛下势力大增,灵帝根本无法制约。
可为娶平民出身的叶皇后,当时还是端王的陛下,竟直接上疏拒了灵帝早为之选定的婚事,然后先斩后奏娶了叶皇后,公开抗旨悔婚,让灵帝抓到把柄趁势打压其势,白白让什么也没做的吴越二王得了利,而辛辛苦苦忙了一场的人,却什么好也没得到。”
见公孙释不信,辛平继续举着例子,
“元平十二年,魏达反叛西境大军压城,并州城岌岌可危,陛下当时率大军驻扎在长安城外,知晓后,为救远在并州城里的叶皇后,硬是分出一半的精兵去救叶皇后,只留十万兵力独抗吴越二王数十万之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拿命去搏……”
前者公孙释不清楚,无法追溯真假,但辛平说的后面一件事,他却是亲身经历者。
当年魏达逃走后便奉灵帝之命,领北境悍兵直攻西境而去,当陛下知晓这个消息时,魏达大军已至大风关外。当时陛下已打败进京来犯的诸王叛臣,而被围困在长安城内有数十万兵力的吴越二王,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无论强攻还是围困长安城,陛下都是胜券在握。
自古成王称帝者,谁不是冷血无情一切可弃,他本以为陛下也不例外,可为了救叶皇后,陛下竟不顾众将苦劝,硬是分出一半兵力交给花折梅千里奔袭救人,只留了十万兵力继续围困长安城。
若当时城内的吴越二王知晓了城外兵力,又或狗急跳墙拼死一搏,他真不敢想象陛下拿什么去抵挡城内的数倍之敌军。
如此不顾一切,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不顾,他当时听见除了震惊外,只剩下怎么也想不通的疑惑,且一直困扰他至今,那是怎样的感情,可以令陛下江山性命都可舍弃!
公孙释莫不气馁,叹道:“既是如此情深似海,你我又怎有可能扳倒叶皇后?”
“丞相熟读史书,应知自古季孙之祸,从来不在颛臾,而在萧蔷之内。越是坚不可破,越是先乱于内;越是情深似海,越是情寿不长。丞相何需多虑,将一切都交给时间,你我静待便好,莫要再节外生枝。”
帘外白光微弱,日头已然偏西落去,紫砂壶壁外已结满累累水珠,茶水应是泡好,辛平为两人空空的茶杯倒满茶水,与之说道:“冰水萃茶,虽说不如沸水冲泡茶香沁人,但茶味平缓微甘、苦涩不重,再加上一口冰凉寒气,正好去这余暑难熬。”
辛平端起茶杯与公孙释隔空示意一下,便先仰头一口饮尽,先尝这茶色清凉,任之入喉穿肠取走肉身烦暑。
公孙释见之,也紧随其后一饮而尽,果然是冰凉沁人,一洗胸中烦躁,随之脑中神明忽醒,似醍醐灌顶,颇是惊人,让他不禁又饮了一两杯。
“虽说现下静观其变最好,但还是想请丞相帮辛平做一件事。”辛平心有计算。
公孙释一口饮尽杯中茶,“请说。”
“御旨一事,其中隐讳,丞相暗子都能打探得一清二楚,想必其人在宫中定是颇有手段。辛平想请丞相让其暗子能否入长宁宫一探。”
公孙释双眸忽凝,仔细打量着辛平脸上的神情,认真、着急,并非婉转试探之色,然后放下心来,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此人就是长宁宫中人。”
听后,辛平生喜却不惊,笑道:“看来丞相之谋划比辛平长远得多。既是如此,还请您那位暗子帮辛平在长宁宫留意一二。”
边说着,辛平手指沾水在茶案上写下两字,与公孙释说道,“此物时隔多年,也不知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烦请其子定要将此带出宫来交与我,或许有大用!”
帘影幽幽暗暗,水字浅浅淡淡,很快便消失在茶案之上,公孙释看向辛平,心里回想着方才所见两字,深问道:“此物,有这么重要?”
“若真有此物,说不定能让你我事半功倍,早日达成夙愿。”辛平看着杯中澄澈的茶色,如是言道。
辛平是灵帝之人,而灵帝与陛下又是亲兄弟,他对陛下的了解自远甚于自己这个臣子。看辛平如此反应,灵帝必定是告知了他关于陛下的某些隐秘不利之事。既然辛平如此急切求此物,他自然是有求必应,于是毫不犹豫点头应下。
金乌西落白光转柔,垂落在廊檐外的竹帘也被一一收卷上,满庭葱郁措不及防便扑进眼中,生机勃勃甚是可爱,让龟缩在晦暗幽色中躲了一日的人,也忍不住缓缓舒卷开身心来。
“辛公公可爱过何人?”
“不曾。”辛平脱口而出,不见丝毫犹豫,“辛平从未爱过人。”
这是他的真话,没有撒谎。
他是辛平,属于深宫的辛平,无过无往,自是无爱无情,又怎有爱过人一说。、
公孙释猝不及防一诈,自是不能从自己口中诈出他想要听到话来。不过有时,他也会想起在入宫前的日子,那时他还不是辛平,而那时的他,又是谁?
是寄人篱下的潦倒郎,蜗居在长安的一方破落小院,靠他人接济施舍过日?
是流亡在途中的臭乞丐,靠每日与野狗从死人身上抢食物吃才活了下来?
还是云州城中那无人不知的浪荡公子,每日领着一群奴仆大手在城中欺人掀摊、调戏良家小娘子,常常落得一地唾弃咒骂?
可惜往事已矣,都化成了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如今的他不过是强留在人世的一个孤魂野鬼而已,无家无友,无名无姓,勉强活着不过是为了报仇。
杀父之仇,灭门之仇,致他一生穷困潦倒、无家可归之仇。
他一生之不幸皆始于那一人,是他毁了他的安稳人生,他不惧死,在这薄情人世他已活够,不过在死之前,他得找那个人都讨回来,血债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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