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秋来萧瑟,不敌人心凉薄(上)(2/2)
“娘,你不是去宫中参加皇后娘娘的菊花宴吗,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不是落英阁那恶妇人又欺负你了?”沈虞行掀被欲下床去为母亲讨个公道,可却忘了自己身上有伤未愈,刚扭动一下腰身,伤处便似针戳般地疼,没忍住痛哼一声,然后身子不争气又落回了床上。
林穆容正穿着棉衣,见爱儿叫着痛便将衣服随便一拢便跑了过来,着急问道:“虞儿哪儿疼了,可是扯到伤口了?让娘看看。”
沈虞行忍着痛摇了摇头,“没事,就一时没撑住手,腰撞了下床而已。”
迎着窗前明光,林穆容轻手掀开爱儿身上的被子衣衫,仔细检查了一下见他身上伤口未有裂开,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边替他盖好边说道:“你身上有伤就别乱动,若是撞到了伤口,又有得你疼了。”
林穆容帮沈虞行翻了身子躺下,然后在床下扯了一根稻草杆子作书签夹在沈虞行的书里为他做好标记,再小心抹齐整书脚书边压在他的枕头下,这样即可以延长书籍寿命,也可垫高沈虞行的头方便说话。
“娘,你告诉我,方才何氏那个毒妇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沈虞行握着母亲冰得如十月渭河水的手,不用想也知母亲今日定又遭了什么罪,心里甚是难受,恨不得此刻提剑就去把那毒妇千刀万剐个遍。
对此欺辱,林穆容这个当事人却不以为然,轻抚去爱儿脸上的愤怒与戾气,笑颜温和说道:“何夫人没有欺负我,她今日只是心情有些不好,训了我几句话而已,娘都当阵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打紧的。”
“她心情不好,也不能总拿你撒气,每次都这样也不换个人。”沈虞行为母亲报着不公。
林穆容温柔劝道:“何夫人是世家出身的娇小姐,有点脾气也是正常,忍忍就过了,你不必如此生气。”
“娘,你怎么总帮着那个毒妇说话,这些年她欺负咱们母子俩的还少吗?”
也别怪沈虞行怨气这般重,自他五岁时与母亲来到这座沈府,何氏就一直视他们母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动不动就拿他们撒气乱骂,处处刁难。府中的奴仆都是些势利眼,见他们母子俩在沈府无依无靠,平日里也没少欺负他们,克扣月钱缩减伙食都是常事。还好母亲自己在院中种点菜、平日里缝缝补补,日子虽清苦但也勉强凑合能过。
比起沈虞行年少气盛愤愤不平,已至中年的林穆容显得平和释然得多,看事看问题也更透彻,“何夫人平日里虽老找我们麻烦,跟我们过不去,但说真的在吃穿用度上她还真没亏待过你我母子二人,至少没让我们挨过饿受过冻。而且跟府中的那些妾室相比,我们算过得算不错了。”林穆容轻声回着,话却意味深长。
沈虞行虽不满母亲为何婉瑛这般说话但听话却没有反驳,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跟沈府的妾侍一比,他与母亲过得不是不错,而是太好了。
这些年他那个父亲没少纳妾,月月娶年年抬进门的小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到了年底留在府中的小妾却连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其中不是手脚不干净被发卖了的,就是夜里走路莫名摔断了腿,要么就是生孩子一尸两命的,要么就是偷汉子被抓到浸了猪笼,反正或死或伤五花八门,折腾到至今,沈府中的小妾也只有两位滑胎后再也不能生育了的,所以京城有句玩笑戏称专门说此,叫“铁打的沈府,流水的小妾”,形象极了。
不可否认,何婉瑛对他们母子的区别对待是真,但沈虞行并不会因此有所感激。这些年死在何氏那个毒妇手里的人命上百十条,手段阴损毫无人性,又怎会对他们母子真存有善心,至于原因沈虞行比谁都明白。
“娘,何氏那个毒妇之所以不敢动你,是因为你也是沈府的正头夫人,正五品礼部郎中的正妻。你若真出了事,她何婉瑛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谋杀朝廷官眷的罪名可不是她何婉瑛、甚至她娘家邝云府能洗刷得了的。就算你出事真与她何婉瑛不相干,但在这座长安城里流言往往比刀子还能杀死人,何婉瑛是不敢拿上她和她娘家邝云府的名声来赌的,娘你难道忘了当年我们是怎么来的京城的吗?”
这段往事林穆容不想记得,可她却总也忘不了,因为太痛、太疼,也太脏、太不堪。
她本是珫州一秀才家的女儿,虽家境不富但也衣食无忧,自幼受尽父母疼爱长大,十五岁便与当地大族沈氏二子沈连青成亲,夫妻俩虽是媒妁之言之前未曾见过,但相处也算和睦,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也就是沈虞行。但好景不长,因京城春闱在即沈连青在沈虞行刚满了周岁便匆匆离开了家,一去就是四年,音信了了,少有信来。
虽丈夫不在身边,家里少个顶梁柱,但有沈氏一族和娘家父兄不时帮衬,她在珫州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难,尤其是看着虞儿一天天长大,乏味平淡的生活也渐渐变得充实有趣。她就在这样平淡充实如流水般的日子里边带着孩子,边耐心等待着离家已久的丈夫回来,可丈夫没等到,却等到当地县令带着一群从京城吏部的官吏有一天突然来到了她的家中,询问并核实她和虞儿是沈连青的妻儿后,然后只说了一句“奉公行事”便将她母子二人带到了长安。
在去长安的途中时,她的心就没安生过,她不知自家丈夫究竟犯了什么事以致于让这些京城的大官要来珫州亲自抓她们母子,但这些人却一路上都好吃好喝待着他们,从未用过凶,因此她也曾大着胆子悄悄询问过缘由,回她的都是意味深长一笑,说是他丈夫有出息了,送她们母子去京城享福。待后来到了长安,当见到她四年未见的丈夫还有站在他身边大着肚子的娇媚少妇时,她这才明白那些官吏意味深长的笑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她和虞儿莫名其妙就从珫州来到了京城,然后又是同样莫名其妙就进了这座沈宅,在这座宅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后,她才慢慢弄明白了这一切–––她的结发丈夫为攀高枝,隐瞒已婚有妻有儿之事,在京城娶了世家小姐为妻,还有了孩子。若不是在官途升迁一事上与对手结了仇,被其向吏部告发抛妻弃子不德不义,这才有吏部官员来珫州查证她母子是否为真一事。而她的丈夫为拯救仕途挽回官声,不得不以平妻之名才圆平了此事,这也是为何她母子二人会来京城、会在这沈府的来龙去脉。
林穆容轻拍着沈虞行握着自己的手,她知道儿子这是在担心她,她也知道儿子刚才说的话不是耸人听闻,她明白但还是为何氏辩解道:“虞儿,娘知道何氏不是个好人,但她也绝不是一个坏人。你也不要对她过多仇视,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些年她过得也很苦。”
“她可怜能有我们可怜,她苦能有我们过得苦吗?再说,她的苦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干嘛老找我们的麻烦,有能耐她自己找沈连青算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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