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绵绵春逝去,骄阳一晴入夏深(2/2)
小孩不懂用词说语,只能用脑中有限的词汇来表达所闻所见的人与事,虽不见用词准确却能真实反映心中所感。
可不是,叶寒今日虽只穿了一身云袖常服,却是正色底金线为衬,上绣五凤锦黄朝祥云,看似普通却低奢显尊,而头上发式也一改平日随意,青丝高盘玉颈高昂,形若凌云之态,势更若凌云之上,红玉羊脂太贱难衬其势,唯云鬓间斜簪一只五尾凤钗金步摇可一配其势,再高坐于宴席正位之上,凌驾众人之上,微仰上望之,可不好生尊贵威严!
阶下众宾客顿生噤言,眼眸转动间硬生生压下对叶寒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北齐尊卑森严,能用正色衣衫之人皆是朝中有品阶之人,这正蓝之色正是亲王正妃正一品所享之色,而能超越这一品阶的贵妇除了宫中皇后娘娘外,世间再无她人,就连三朝元老武安侯的正妻杜老太君,也只是一庶一品的诰命夫人,也只能穿居于正蓝之外的偏蓝衣裳,更何况她们这些少品无阶的内宅女眷。
当然除此之外,最让宴席上一众贵府女眷眼红嫉妒的,还是叶寒发间那一支轻轻摇动的五尾凤钗,那不仅仅只是正一品妇人所能享之饰物,更是身为天家之人才能拥有的无上尊贵,天下之人谁不想求之。
而再看看她们,身披姹紫嫣红看似占尽满园春色,可实则乃轻贱之色,怎争得过穹天之上的正蓝主色,高门贵女实则也只不过是一无品无阶的平民,尊卑贵贱一较即出。
落差太大,纵使心中有所不甘,阶下分坐两侧的华妇贵女还是仍然正襟端坐,不肯在这宴席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该有的仪态与风度,只可惜汗涔早晕了黛眉红粉,青丝微乱发式早失了妆前精致,就连身上可抵千金的绫罗华裳也不过是引人取笑的破衣烂衫一件,与此时正坐在宴上主位气定神闲的叶寒相比,她们顿时只剩下“相形见绌”,于是心里纷纷莫不怨着今日那无端将路堵住之人,若非他们将来时的道路堵了半天,也不会害她们在马车上硬等了一上午,妆容尽失气度不在,硬生生在叶寒面前矮了一大截,首战便失利。
巫山夜雨弦中起,湘江清波指下生,宴上丝竹管弦正乐,中阙台上为陆府双生子跳的祈福长舞亦正入佳境,宾客“专注”观看无声,叶寒居于阶上主位之上,随意扫了一眼宴中众宾客平静之相,清眸微凝心起半疑,颇是纳闷。
这群高门贵妇一个个带着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值豆蔻的女儿来此的目的她可是一清二楚,当然她的纳闷并非是出于此,而是……这些妇人对她的“敌意”好似突然弱了很多,但这种弱并非是由于简单的仪态受损而导致的气势变微,若是如此,那也不可能全部突然一下偃旗息鼓了,以她对在场宾客的了解来看,至少那位忠武将军的夫人可不会轻易对自己臣服。
说起忠武将军府秦夫人,虽说品阶随夫只是个从四品的恭人,可在并州城却是个出了名要上天之人。因其出身北齐六大世家的沅河赵家,虽只是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但在西境这遍地粗莽武夫出身的官场新贵中,她这八杆子打不上的娘家确实给她挣足了颜面与威风,平日里没少把高她品阶的命妇给压得抬不起头来,就连自己这个高她数品的端王妃也没少受她嘴上轻鄙。
而今日,叶寒一瞧斜坐在宴前第一排低敛不见骄横的秦夫人,再一瞧周围一众与她相似的低眉顺眼相,叶寒心里更加肯定,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才会让这一群心思活泛起来的精明妇人放弃了要群攻她的意图,又或者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装出来故意麻痹她的,可若是这样,这些女人也太团结了,一个个和睦共处,装得真是滴水不漏!
宴上丝竹未歇歌舞不停,叶寒脑中思绪亦千转百回,但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微侧着头与近坐在一旁的江流画悄声交谈着心中疑惑,对此江流画也有近似相同的疑惑,凝眉犹豫一瞬欲张口再说,但无奈丝竹已停,阙台上歌姬舞姬退去,宴上大静,众目纷纷焦距而来,她亦只好将欲吐之言咽下,待结束之后再说。
今日是陆府双生子的百日宴,叶寒虽地位最高最为尊贵,但毕竟是客不能反客为主,宴席之事自然是由江流画这个女主人主持。
江流画起身对叶寒微微屈身一拜后,才转过身来面朝众宾客,举杯回贺道:“今日小儿百日,承蒙各位抬爱,远道于此为小儿庆贺,妾身不甚感激,薄酒一杯,先谢过各位。”
言毕,众人举杯相邀于上,共饮下今日百日宴上第一杯贺酒。主家酒行过,按宴会流程接下来就是各宾客轮流祝贺,当然也是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时候,叶寒作为宴上众人的唯一目标,自是心中早准备充分,就差请君入瓮。
叶寒作为宴席上身份最高之人,自是应最先朝主人家贺喜,于是伸手一抬,未语,静站在一旁的常嬷嬷眼快心明立即走上阶上主位,将手中描金寿桃檀木盒轻启一开,露出盒中一对由白玉雕琢的长命锁,恭敬双手奉上至叶寒手边。
西域昆仑盛产玉石,尤其以和田籽玉质量最为上乘,却因山险路远能无损安然运至东陆各国的少之又少,得之一枚非千金不能换,宴上众人虽皆是官家女眷却也少见如此稀罕之物,睁大双眼纷纷焦距于叶寒手中拿着的那一对羊脂玉雕刻的精致玉锁上,爱之羡之却不可得之,着实看得众人心痒难耐。
“前几日西陆使团来齐,得了一些上好的羊脂白玉,我瞧这玉石质地细腻温润不凉,很是适合婴孩,便让府中巧匠将此打造成两枚长命锁给承文承武佩戴,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今日虽为承文承武百日宴,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两人早已说好彼此无需客套,可看着小叶此举,江流画凝望着她,眼中顿时雾蒙一片,心中无不动容,屈身一拜真心谢过,然后唤来奶娘将承文承武抱过来,两人共同将长命玉锁为之佩戴上。
叶寒贺礼一过,然后便是身为庶一品的诰命夫人武安侯夫人杜老太君起身为陆府双生子贺喜。
这杜老太君别看已年逾七十银发满鬓,却身强健朗,手拄一枚黑檀龙头拐杖、无需他人相扶便能轻松起身站稳,向叶寒先弯身一拜,然后才对江流画和蔼笑道:“老身一生经历沙场过多,身上沾染戾气太重,经手之物恐有不详冲撞到两位小公子,只好到白露寺虔心求了两枚平安符,还望陆夫人莫嫌弃礼薄。”
“老太君着实折杀妾身了!”江流画连忙行正礼回之,尊敬回道:“老太君一生戎马保家卫国,所立之功勋更让万千男儿难及,为此仁宗特赐龙头拐杖以作表彰老太君之英勇,犬子能得老太君虔心之礼,实乃犬子之幸,妾身又岂敢生有嫌弃之心!”
杜哲虎将,妻为巾帼,夫妻两人一生长驻齐平边境,稳南平,抗后褚,平恶寇,保一方安宁,忠君爱国,其光辉事迹即便过了几十年,只要一提起齐平边境的雌雄双将,这西境白发苍苍的老人谁人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关于杜哲夫妻的事迹,叶寒也是从青川口中得知的,叶寒实难想象得出眼前普通平常的白发老妇会是多年前长袭千里夜奔救夫的英勇女子,更难想象得出她竟然还是手握玄铁□□与敌寇在战场上贴身厮杀的巾帼英雄。如此女子,如此胆识,如此作为,即便是在男女平等的现代也恐怕没几人能做到,她的境界也已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企及,有此人生,此生无憾!
隔空一望,白发鹤颜几十载,腥风血雨半生过,眼中依旧清明如许,仍是少年时,叶寒不禁微微低头以表敬意,阶下客席上杜老太君平淡一笑同礼回之,然后缓缓坐下,波澜不惊。
杜老太君一过,宾客女眷依次按照品阶轮流贺喜,礼不越叶寒所送之重,话尽是喜贺吉祥之语,举止文雅面容含笑,皆不见勾心斗角之言,就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忠武将军秦夫人也规矩懂礼了起来,虽敬酒贺喜时神色淡淡有稍些个低眉顺眼的不习惯别扭,但总体上对她确实是找不出丝毫敌意暗箭。
贺喜未停,叶寒面色平常安静听着,眼睛却不露声色观察着宴上众人言行,心里更是发懵不已: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女人是不是拿错剧本了,今日怎么这般安静,一个个都把爪子藏起来温良贤淑得不行,整个宴席上一团和气,跟她预想的撕逼大戏完全不同!
现实偏离预想,节奏被打乱,之前做的一切准备都用不上,困惑不解之余叶寒心里竟生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就好像埋头苦读备战的考生却在大考那天突然被告知考试取消了一样。
宴上贺喜依旧,千篇一律无惊无喜,叶寒心中不由轻叹一声,有些遗憾,今个来之前青川为怕她对付不了今日百日宴上的复杂局面,特地为她准备了一记杀手锏,但走得急未来得及详细告知于自己,弄得她好奇不已,如今再看下今日这风平浪静的场面,看来青川的杀手锏她是见不着了。
阶下席上不知已轮到哪一家官家女眷,满脸堆笑说着千篇一律的贺词,宴上气氛甚是沉闷,众人虽正坐静听却早已心不在焉,或细抚酒杯复杂纹路,或一瞥指上新绘丹蔻,或侧头近临席轻诉无聊……
宴上种种众生相,形色各异,唯不见勾心斗角色,虽与预想偏离太远,叶寒亦正襟危坐在上,严正以待丝毫不敢放松,宴席上这些女人可都是高门宅斗的胜出者,一个个演技可堪比影后,现在看似纯良无害谁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凶性大发,她还是小心为上,宴席未结束绝不可掉以轻心。
果然,叶寒的猜想没有错,当庭外传来“南平乌苏部落贺嫣公主到”时,席间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眼中无聊之色一洗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掩不住的兴奋,看这样子应是等待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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