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一夜并州梦,欢喜悲忧人间情(上)(2/2)
然后就见男子半倾斜着木盆,拿起一旁长一倍的竹筷对准沸水翻滚的铁锅,手不动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竹筷前后晃动,然后就见一片片鱼泥若一只只扁平的小鱼跳进了锅,一旁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应是这摊子铺的老板娘,拿起一细竹编织被热水烫得木黄的竹漏子,麻利地从锅中舀起一勺勺鱼滑放入一口口已盛好汤的圆口大碗中,趁着热乎一一送至客人桌上。
这鱼滑铺人多叶寒又来得晚,所以这一波鱼滑汤自是没有叶寒的份儿。叶寒虽等得望眼欲穿,但好在有青川在旁与她说着夜市趣事解闷,所以时间也没这么难挨。
这个月份人人说话还吐着白气,叶寒纳闷,“这么冷的天,这张一手的鱼怎么就没冻成冰呢?”
青川未出言解释,只是向叶寒指了指走向结冰了的河的鱼滑铺老板娘,只见她弯腰拉起一根细绳慢慢向后退去,退至一光秃老树旁将手中细绳绕在树干几圈固定紧,然后就朝结了冰的河面走去,用一根木棍敲碎面上一层薄冰,一半圆的小洞就这般立即显露出来,同时露出来的还有一条条不停张着大嘴呼吸的肥硕大鱼。
叶寒见之,不由佩服这对夫妇的聪明,竟将活鱼藏在冰封的河下,既能保持鱼的鲜活也不会因天寒地冻而冻硬难化,看来这张一手的鱼滑确实有所绝妙之处。
第二轮鱼滑好了,老板娘本想送至桌上来,但被常嬷嬷好言谢过接了过来,并用银针测试一番确认无毒才端至叶寒面前。
美食等得太久,一见上桌叶寒便迫不及待低头吸了一口,一块鱼滑顺着鱼汤便顺畅地入了口,那番滋味美得叶寒不由眯起了眼,一口吞下,大声称赞道:“好吃!”
真不愧是并州夜市十绝之一,这鱼肉本就新鲜肥美,再加上调料适中反复摔打,鱼滑不仅入味且弹性紧实,很有嚼劲,而且这鱼汤……
叶寒忍不住低头专门喝了一口鱼汤,眉眼有些疑惑,青川看见不由问道:“怎么了,这鱼滑汤不好吃?”
“不是。”叶寒摇头,只是奇怪而已,“这鱼汤很鲜,可又不似这鱼肉的鲜味,应该跟馄饨摊用的鸡肉高汤不同。”
在此之前叶寒在馄饨铺吃了一碗鸡汁小馄饨,十五个指甲盖大的小馄饨,皮薄肉香,以熬得浓郁发白的鸡汤为汤底,上桌前再撒上一撮小虾米和切得细碎的碧绿葱花,那滋味也是一绝,口齿留香,与这张一手的鱼滑汤不相上下。
如此一比较,叶寒有了兴趣,但也细想不通,青川虽会做饭但不擅长厨艺之道,倒是精通厨艺的常嬷嬷上前细细解惑说道:“夫人味觉灵敏,这鱼滑汤确实不是用鸡汤做的汤底,而是羊汤。”
“羊汤?”叶寒有些诧异,手舀着“羊汤”舀了好几下也只有乳白的清澈汤底,不见有羊肉,不尝有羊味,更不闻羊膻,哪像羊汤了。
倒是坐在一旁的青川听常嬷嬷此说后,明白了个大概,与叶寒细说道:“有鱼有羊,这鱼滑汤能不‘鲜’吗?”
叶寒恍然大悟,只不过一小小鱼滑铺竟然用心如此巧妙,不由感叹这并州夜市十绝之一并非浪得虚名,“真不知道这张一手怎么做到的,既将鱼羊肉的鲜味融合得如此精妙,又丝毫让人尝不出汤中羊肉鲜味,怪不得他这生意这么红火。”
常嬷嬷笑言道:“老奴早年在宫中时便听御膳房御厨说过,这羊汤以羊碎炖之为下,膻重肉腥,以羊肉炖之为中,膻轻肉嫩,但汤轻味薄,倒是以羊架熬之的高汤,汤鲜味浓,反复加新鲜羊架熬之,新老浓汤混合自成一味鲜汤,尝不出此中肉味却鲜美胜过一切。老奴猜想,这鱼滑汤中的高汤应该就是以羊架熬制的,所以才会未见其味却有其鲜。”
果然是姜还是老的辣,叶寒看着青川笑侃道:“幸亏常嬷嬷没做厨子,要不然这并州城夜市的生意恐怕都要被常嬷嬷一人抢去了。”
三人笑谈之间,鱼滑摊沸水已涨了几回,叶寒嘴馋忍不住又点了一碗,青川怕她吃多了撑坏了肚子,便只许她吃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自然是由他解决了。
夜市正浓,叶寒一行人吃过鱼滑汤便继续越过拱桥向前而行,伴着鱼滑摊翻滚不断的白汽,鱼滑摊的老板娘却望着叶寒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呆楞不已,鱼滑摊老板伸手推了推自己发愣的婆娘,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多客人,还不快捞鱼滑送过去。”
眼角已生皱纹的老板娘恍然“醒来”,朴实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惊愕,呆呆说道:“……当家的,刚才那带面具的人……长得真好看,就跟个仙人一样。”
刚才那一桌追加了一碗鱼滑汤,她送过去见那面具男子去了面具半戴在头上,低着头,任坐在一旁的女子喂着她喝剩下的汤底,就是无意瞥见那一抹惊艳,足够她这活了半辈子的妇人惊呆了半天。原来这世间真有跟画中那般好看的人!
正用力摔打鱼泥的老实汉子被自己媳妇呆傻的话给逗乐了,笑骂道:“你这婆娘,我看你不是看见仙人了,你是嫌老子老了,想换个年轻的汉子。”
老板娘没好气推了下自己最无遮拦的这口子,“去去去!我十三岁就跟了你,为了你,我爹还跟我置了大半年的气,我要挑个年轻好看的,当年我还嫁你!”
寻常夫妻间的吵吵闹闹就这样伴着腾腾不断的烟火气弥漫在每个平淡的日子中,叶寒一行人的到来不过是一阵轻寒的冷风暂时吹走了眼前的白雾,让他们看了看生活之中的另一种不同,待风走白雾再次聚拢眼前,生活的琐碎还是得在柴米油盐中过着,虽平淡却是他们最真实的生活,反正有一人陪着她/他,日子再好再坏也能过下去。
出了张一手的鱼滑摊子,叶寒又吃了不少,一块比她脸还大的葱油饼,半份酱鸭,还有一大碗甜米酒,不过叶寒是个眼大心小的,吃了一口解了馋,剩下的残羹冷炙则都进了青川的胃,不过这老翁头的甜米酒叶寒却喝了半碗,清甜不腻,口齿间还有一种橘皮味的清新,很是解油腻,在寒风吹面的深夜里喝上一口最是暖人,叶寒尝过一口便与青川你一口我一口将这一碗暖呼呼的甜米酒喝得一滴不剩。
“吃好了?”青川拿着手帕替叶寒擦掉嘴角的汤汁和油花,自来并州后就没见她这般高兴过,一夜花灯几份吃食就能让她高兴不已,他心里真不知是难受还是高兴。
叶寒眉眼都是溢不住的笑,满足地点了点头,但见前方一吆喝买糖葫芦的摊铺时,又忍不住凑了过去,一张口就要了五根糖葫芦,青川怕她撑到肚子,自是拦着她不许她再多吃。
“你看我何时对甜食喜欢过?”想起被他们“忘”在府中的阿笙,叶寒有些愧疚,“这是给阿笙买的。阿笙若知道我们跑出来玩不带他,到时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大爷,麻烦多挂几层糖浆,越厚越好。”叶寒转头对摊主说道。
“好呢,您请好!”
说着,卖糖葫芦的白发老翁一手提着糖葫芦一手舀起熬得浓稠金黄的麦芽糖浆,用小炉煨着还不停咕咕冒气吐泡翻滚着。这老翁一看就是个手艺高超之人,木勺装满半深麦芽,从糖葫芦最上淋下,只见糖浆沿着糖葫芦起伏滴下,到了最尖头却刚好凝结住,此时糖衣外冷内热,还未完全冻住,然后就见老翁将竹签一端放入双掌之中,飞速转动几圈,糖浆立即变成千丝万缕瞬间包裹住那酸红的山楂,虽再不见其形,但好生好看。
最后,挂满厚厚糖浆的糖葫芦被用一层轻薄半透明的糯米纸包裹住,装在油纸包好,叶寒付钱接过交由常嬷嬷保管好,并吩咐道:“糖葫芦一日给一根就够了,莫一次全给阿笙吃了,对牙不好。”
“夫人放心,老奴记住了。”常嬷嬷点头回道。
午夜未至花灯□□尚早,于是一行人便过了马桥头的拱桥向北街走去,别了桥另一边的烟火气,桥的这一头是花灯点缀出来的九重天街,灯火如昼中延绵至长街尽头的花灯便是这天街上的灿烂星辰,叶寒仰头望着数不尽的满天星辰,星辰是如此低,天又是如此之近,让她忍不住伸手一探,却不由被青川握住放回了温暖的披风之中。
“青川,这夜市的花灯做得真好看,等会我们也买几个给阿笙带回去。”
“好!”只要她喜欢,怎么他都好。
北街尽头是内河三道的交汇处,因是冬时河面结冰形成了一平坦开阔的空地,且周围楼宇低矮,每至年节时家家户户都喜欢来此处点放祈福的孔明灯,时间久了这就成了并州城一约定俗成的习俗。
叶寒见之,向冰上兜售孔明灯的摊铺买了一盏,大红纸灯中空,内有明烛照耀向外散发着温暖的热度。孔明灯轻,很快干瘪的灯身便被充满,青川从摊铺上寻来两支沾好墨的笔,一支递给了叶寒,与冰上祈福的众人一般在鲜红的灯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一侧不算工整的字体为:愿夫安子健阖家永团圆。
另一侧雄浑刚劲字体为:生死契阔,与子携说;执子之手,与子同老。
两人对望,互不知对方所写心愿为何,只是扶着轻盈的孔明灯从手中慢慢腾升上空,望着它随一风而去化为满天星辰,或有幸升至九重天落于天宫福树之上,被祈福仙人所见,得幸垂怜,圆了她/他一凡人之愿,此生便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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