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郎不明妾心意,终是伤人又伤己(2/2)
想到青川还有他给她出的难题,江流画脸上苦撑着的笑意再难坚持下去,青川以洗清江家满门冤屈为条件让她劝说小叶接受他,可看着为她安全回来而高兴不已的小叶,你让她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低眼一晃,矮案上几小把朱砂梅很是显眼,或含苞欲放秀着几色浅粉羞涩,或群枝绽放占得冬雪一抹冷艳,并州苦寒无色的天里,可能唯独汝南王府里才有这一罕见之色,可见青川对她之用心。
不知何情绪,江流画幽幽叹道:“这并州的冬日寒梅,长得可真好。”
叶寒低头看了一眼矮案上来不及插瓶的朱砂梅,很是不解流画今日之态,只能顺着她的话说着,“这是长在西岭上的朱砂梅,花折梅怕我无聊,便会隔几日折上几株送来。”
“花折梅?”听后,江流画低头讪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望着叶寒,感慨着往日之事,“还记得在云州时,也是这样的冬日,雪不下地却霜寒冻人,你、青川、还有花折梅,就站在院外巷子里帮我还完了一张张欠条,打发了要债人,而我,却只能紧闭大门躲在门后不敢出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他们听见再来砸门。”
叶寒握着流画发凉的手,劝慰道:“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江流画呆呆看着叶寒,心有悲恸难言,江家家道中落五六载,她所遇见的伤心事不计其数,若没有小叶当年的及时相助,她和奶娘恐怕早成了黄土中的两具白骨,更别提之后小叶对她们的种种恩情。
倏然,江流画用力回握住叶寒的手,望着叶寒坚定说道:“小叶,你走吧,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不是想去东海,想去找林弋吗,你就去吧,不要顾忌太多!”
叶寒听后没立即回江流画的话,只对一旁秋实说道:“秋实,你去让常嬷嬷准备点茶水点心,还有,把我之前住的那个院落让人收拾出来。”
说完,叶寒这才转过头看着江流画,与她说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以后就在王府住下,军营那儿不是女人该待的地儿。”
自始至终叶寒都没有回江流画刚才的话,就像江流画从未说过,而江流画又怎会不懂叶寒这样做的缘由。小叶是在救她,可她既然选择说了出来,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
“小叶,走吧!”江流画再次劝道/
叶寒挺好还是平静看着江流画,明明脸上生有苦色却故做轻松回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流画能回来她怎会不明白是青川授意,不过既然青川能让流画来见自己,说明他没有杀她之心,只不过还是得打消流画引火上身的念头,否则,再让她这么说下去,她真不敢保证青川会做出什么来。
“你能不能少想点别人?为什么就不能替自己多想一想?”
江流画颓然坐在一旁,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在为难小叶。小叶重情有恩必还,当年奶娘舍身救她,临终前特求她照顾好自己,她当时还在奶娘面前发了誓的,就冲着奶娘这份救命之恩,小叶又怎会撇下自己一人独逃。若她真这样做了,她就不是叶寒了;若她真这样做了,她就不会像现在困在汝南王府,受制于青川。
可她不想小叶这么做,她不想小叶为了她这么委屈自己,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就算青川杀了她也是她应得的。
“其实,是我们江家对不起青川!”
为劝说叶寒离开,江流画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她不愿提及的京中往事。其实她也是今日青川与她说起这段往事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与青川相识以来他对自己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原以为青川是因为自己与叶寒过于亲密所以才引得青川对她不快,没想到竟然还有他们江家做的孽的一层缘故。
当年江家的家道中落始于朝堂上江父一次义正严辞的上谏,直言不讳抨击先帝德行有失,强纳出家女尼为妃,亵渎神明。不用想也知结果自然是引得先帝震怒,当朝便下旨入狱抄家,幸得朝廷大臣劝谏,江家才免于满门抄斩。可本是朝上一场小风波,虽然及时平息,但流言还是不受控制传了出来,前朝后宫大街小巷一时之间无人不知。
“那位出家女尼,是青川的母亲?”叶寒不由猜到。
江流画回想起往事惨痛,即便不愿直面但也点了点头承认,“父亲一生与圣贤书为伴,虽身处朝堂漩涡但极少参与权势纷争。强言上谏直道先帝之德失,不过是听信谣言遭他人利用,白白连累了江家满门。”
这段江家往事叶寒之前听流画和秦婆婆零零碎碎提过几句,但或多或少都有所回避,所以知道得也不是很完整。今日一听流画讲述往日江府覆巢之悲,这才惊讶权势纷争之险恶与覆盖之广,竟然连青川都有所牵连。
“先帝震怒,江家没落,后宫中最受宠的瑾妃不久也香消玉殒,”说到这儿,江流画抬头看着叶寒,悲戚而生明了,“所以,就算青川杀了我,这也是我应得的,毕竟是我江家对不起他,冥冥自有报应。”
往事牵扯多方,叶寒身为局外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劝解着江流画,“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青川估计早都忘了,你又何必一直记挂在心上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流画再次握紧叶寒的手,畏缩胆小这么多年,她第一次难得这么有勇气,“我是让你走,过你想过的生活去。我的生死老天已有安排,何必因我拖累你的无忧人生。”
从叶寒认识江流画开始,江流画的身上总有一种压抑如影随行,有家道中落的打击,有至亲生死离别的悲苦,有颠沛流离后的冷漠,也有受尽世态炎凉的灰心失望,她活在一个由灰色阴冷构成的悲观世界里,苦苦在人世间挣扎,苦难成了一种平常,她习惯着,所以她便把自己活成了一种苦难,懦弱自卑不敢争取头上方的寸寸光阴,也孤苦冷傲行走世间不愿拖累了他人。
生而为人,是一场修行,可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叶寒拉过江流画的手,缓缓展开她蜷缩的手掌,然后拿出矮案下的雪舒膏给她掌上布满的老茧涂上,边说着,“你在这儿,青川在这儿,花折梅也在这儿,就连解神医也在这儿,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云州西城。我的家就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小叶……”
“好了,你最近别碰冰水,要不然你这手又会长满冻疮。”流画还想说什么叶寒怎会不知,只是有些事非她之力可以改变,注定只能是遗憾,又何必一次次提起徒增伤感呢!
至于流画,叶寒尽量装做无事减少她心里对自己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而且她不走也并不是因为她一人,新婚之夜青川在她耳边说的话,一字一句,一人一命,她都记得。三年不见,青川已经不再是西城那个爱笑的俊朗少年了,战场炼狱,杀伐决断,她信他能说到做到,从他将自己强掳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就信了。
这时,一三十多岁的壮年嬷嬷领着四个端着各色精致茶点的小丫鬟从偏门掀帘进来,很是凑巧在叶寒和江流画说完话后进来。
“夫人可还添点什么,老奴这就让人去做?”
下方弓身低头说话的人是这里的管事嬷嬷,具体名字不知,只有一个姓,姓常,王府上下都唤她常嬷嬷,听说跟陈福一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
叶寒对她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但因为她是青川指派来伺候她的人,她心里到底是有些排斥,于是淡淡回了句“不用”便让她退了下去。
两人中间的四方矮案上摆放的是刚送进来的精致茶点,茶也是刚换过,热的还冒着白汽,她的是碧绿色,沸水冲泡下紧皱的茶叶舒展出了最初的青翠,在窗外寒意骇人的入冬里很是暖人心神。对面叶寒的也是一杯碧绿,不过不同于自己杯中的茶舒展成叶,她杯中的茶叶是一根根竖立的碧梗,上碧下白,很有夏日绿荷清凉之感,顿时,江流画望着正端杯吹冷欲喝的叶寒,很是惊愕。
“小叶,你为何要喝莲心茶?”绿心莲子,性寒,女子是阴柔之体,少碰为好,尤其是这样寒冷异常之地,她根本没有喝的必要。
叶寒端起茶杯,笑了笑解释道,“可能在暖屋待久了,身子有点上火,所以喝点莲心茶败败火。”
“小……”
叶寒动作太快,一杯碧心莲子茶就这样一口入了喉,江流画想劝阻一句也来不及,也是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原来小叶并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轻松无事,与她一样都是在装做无事强撑罢了。
一杯饮罢,叶寒脸上终于得了几丝轻松,仿佛卸下了几担重金压身,而一旁江流画望着叶寒空空无一物的茶杯,十几根莲心了无踪迹,心里不由黯然一叹,不知是为她忧还是喜,想着若是那日小叶成功逃离去了南平,而不是被青川掳了回来,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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