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海西头,一(1/2)
一时到了明月院, 果见长生、翠羽等日常跟着李玙的人都站在院外等候。彼此见了礼,杜若便瞟着长生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长生忙回道,“娘子可认识太子院中的杨良娣?”
“自然是认得的。”
“那请娘子快些进去吧。”
杜若越发不解。
进屋看时, 李玙坐在窗下, 手中握着一卷书简正看的入神,身上绛红袍衫上拿金丝银线绣的飞鹰,昂首展翅极之轩昂。阳光透过烟灰窗纱滤进来, 把他漂亮的黑眼睛染成了琥珀色, 越发显得神采焕然, 可是眼皮又深又宽,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叫人恨不得伸手替他抹平了。
英芙与张孺人也都盛装, 却是各据一张绣墩相对, 皆默然不语。
见她进来,英芙忙亲热地笑着招呼, 摆出一副妻妾和美的样子, “待选那日杨良娣得罪寿王妃, 杜娘子也在的。”
杜若眨眨眼,向李玙蹲了蹲身。
他眼皮子都不抬, 垂着嘴角‘嗯’了一声。
英芙便让她坐了。
杜若恭敬地垂着头回话。
“是,那日杨氏曾当着众人指称寿王妃冒籍弘农杨氏。”
“幸亏杜娘子拉住杨良娣,方才解了寿王妃难堪。所以这张帖子, 我瞧着还是杜娘子陪王爷去的好。”英芙摇着羽扇道。
张孺人扶了扶发髻。
“太子宠妾灭妻, 举止失度,寿王妃的出身嘛, 也瞒不过人去。恐怕诸位王妃都不愿亲身赴宴。照说, 毕竟是正妃宴请, 本当由妾应了这个差事,也免得寿王以为咱们家有意轻慢。”
她顿了顿,见无人应和,只得悻悻把话扭过来。
“不过,既然王妃说杜娘子与杨良娣相熟,倒是两便。”
杜若听得明白,便瞧李玙,只见他撇着眉眼,拷问功课似的问话。
“如寿王妃与杨良娣当场龃龉,你可应对得来?”
杜若笑了笑,撇的一干二净,“自然是殿下要妾如何,妾便如何了。”
英芙听了一怔,笑意凝滞在脸上,暗想杜若几时变得这般锋芒毕露。
李玙登时将眉头一拧,沉着脸呵斥,“好你个杜二娘,淡了你十几日,竟还嘴硬?”
他忽然翻脸,英芙与张孺人皆唬了一跳。
李玙出了名儿的风流浪荡,从未冷脸欺压妇人,对杜若却有些苛刻了。
英芙忙道,“杜娘子还小呢,殿下这么大声干什么?”
杜若却无惊异之色,仿佛在李玙跟前挨惯了硬话似的,缩着肩膀,蹙着眉嘟着嘴,颤巍巍慢吞吞离了绣墩上往下蹲,眼巴巴瞧着李玙,委委屈屈地抹眼角。
“妾即便是笨些蠢些,还请殿下教导。”
张孺人生平最厌弃女娘做出娇弱可怜样儿,没好气地嗤了一声,扭脸不看她。
李玙扬手将书扔在地下,双目圆瞪大喝,“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倒是深谙为官之道,点卯上钟,多一毫也不肯做。”
他有意摆郎主威风,杜若老老实实将头埋下,讷讷不言。
李玙越发生气,一脚将地上书简踢的散开。碎木片飞到杜若跟前,她缩了缩身子,膝盖向后蹭,竟似十分惶恐。
李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拔高声音喝问。
“要你何用!”
杜若闻言,圆溜溜的猫儿眼向上一掀,索性破罐子破摔,两腿向后咧,身子向脚跟上一坐,瘫在地上长声哭叫。
“殿下平日里便嫌弃妾小门小户的不大方,今日何必叫妾去与什么王妃良娣攀熟人?须知宴席上男女分座,妾一句两句对答不上,丢的不还是殿下的面子?”
英芙素来知道杜若在家养的娇惯,却没想到她有胆子对着李玙施展,竟公然撒起泼来,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怔了怔忙连声轻呵。
“地下凉呢,病了不是闹着玩儿的。快起来!”
李玙厉声喝断,“你还心疼她,你瞧她尊上跟前没规矩的样儿!”
“才说你年纪小,越发耍起无赖来了。”
英芙哭笑不得,伸手将她扯了起来,口气便带了几分亲昵,“杜家门户虽低,也是世代官宦人家,杜伯伯视她如掌上明珠,从没受过丁点儿委屈,才养出这么娇滴滴的小娘来。殿下素日怜香惜玉,怎的今日这般暴躁?”
杜若接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在脸上七七八八抹着,声音哽咽。
“那杨子佩难道是个好相与的?从前在学里便仗着她的公主嫂子飞扬跋扈,如今做了太子的房里人,看妾必是吊着眼角的,妾何必去惹她白眼?”
英芙素来知道子佩与杜若极要好,而且子佩那个性子,但凡有人肯拿好话捧她一句半句,卖了她她还笑嘻嘻数钱呢,哪里是杜若的对手?杜若指她托辞,分明是偷奸耍滑,不愿意听李玙差遣。她嘴角一抽,忙低了头以防笑出来。
李玙连连跺脚,也不与她分辨,只向英芙抱怨。
“她与那两个一般是宫闱局一层层选上来的,人家做得王妃、良娣,怎的偏她上不得台面?本王当日真是看走了眼了!”
杜若将腿一蹬,口气虽是嘀咕,声量却一点也不小,简直是与李玙打擂台的架势,叽叽咕咕喊起来。
“殿下若肯许妾个名分位次,妾自然上的台面!如今不尴不尬的,妾便是脸上挂得住,腰里也是软的呀!”
她越说越僭越,用词粗俗,惹得李玙暴怒,抬手砸了茶碗向英芙责问,“你听听她满嘴里都说的什么!”
杜若撒气道,“今日殿下不给妾明说个章程,妾,妾绝不去!”
英芙再想不到她在李玙跟前竟是这副光景,活脱脱是个养坏的熊孩子。需知女人这般胡搅蛮缠,断断收服不了李玙,她不由得嗔怪。
“吃场酒席罢了,又不是叫你去做文章、分贤愚,要什么章程?”
张孺人早打听得两人生了嫌隙,只不知究竟何事,今日亲眼目睹,便知道必是杜若小性儿惹了李玙的脾气上来。
她眼中掠过得意神色,跟着假意劝说,“哎呀,罢了,也难怪杜娘子畏首畏尾,毕竟出身低了些,一头是正妃,一头是太子,都开罪不起。”
杜若瓮声瓮气地点头。
“就是呢,还是孺人明白妾的苦处。”
“妾便细细说与你,免得替王爷招祸事回来。”
杜若忙抬手抹了抹眼角。
“是,妾谢过孺人提点。”
李玙的眼神跟着杜若一起落在张秋微身上。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胸前垂落的水精珠缨,停在金花托上把玩,指甲和水精珠的盈盈粉色交相辉映,衬得她略显清淡的面色生动了几分。
“鄂王、光王依附太子,所以鄂王妃与咱们王妃虽是至亲姐妹,走动却少;郯王平日也爱和太子玩耍,却算不得太子党;再有,坊间传闻寿王已有夺嫡之心。至于咱们王爷嘛——”
她言语分明意有所指,“但求独善其身,谁也不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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