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八)(2/2)
面对她期待的目光,霍清源欲言又止。这该怎么说,难道要说你那什么先祖显灵,多半是被那金砂化身操纵了躯体,你捅那一刀让我后腰上还血流不止呢……
“光听这些,还是弄不懂有什么名堂。”他最终委婉道,“不如回逢水城后,城主再与我说说族中祖辈留下的记载吧。”
城主:“这个自然。”
顿了一顿,她又颇为伤怀道:“没想到,倒是我这不争气的一代,最后见到了传闻中的仙人显灵。先城主当年苦苦支撑时,反而没有此等运气。”
霍清源心道那金砂化身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没看到说不定还是好事。正想着如何接话,却见城主叹了口气,微笑道:“不过,倘若夫人知道此事,想必也不会遗憾,而是要说——我这一生,也见过了我的那一位仙人。”
两人低声交谈之际,孟君山早已起身离去。
进入七绝井唯一的通路已被封住,如今那座山峰在黑夜中也越烧越亮,无论其中曾有什么秘藏,都恐难再见天日。
他将目光从不远处三三两两调息的修士那边收回,不欲与那些人多作来往。虽然这群人可以算是他们救出来的,但此事疑点甚多,他现在过去,也是叫人家徒增提防戒备。
犹自沉思时,他忽有所感,转过头去。
一旁的枯树下,狐妖的身影正静静伫立。流火透过山峰,将石壁蒸出了一块块斑驳的橙红,不祥的微光明灭不定,令她面上的神情也看不分明。
孟君山竟有些张口结舌:“你……”
要说什么,他一时间根本没想出来。难道要问,你为何事了之后还未离去?又或是问你对那来历诡异的金砂化身还知道什么?乃至于,这种种异象之间,王庭三部究竟意欲如何?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那张与他记忆中没有半点相似,属于陌生狐妖的面容,涌到嘴边,令他脱口而出的却是:“那金砂人扎手得很,你已无碍了?”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话一出口,孟君山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寂静之中,他又道:“方才,多谢援手。”
他说得自然是破开山门时,那只红蝶引路的事情,若他没猜错,用的多半就是主将的血为引了。
听了这句,眼前人却出乎他意料,侧过头嫣然一笑:“那你要怎样谢我?”
孟君山“……”
突然见到来人时,那一刹那有点上头的欢喜冷却后,隐隐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感觉终于占了上风。
静流主将扮作的狐妖固然毫无破绽,宜喜宜嗔,但与真正狐族那浑然天成的顾盼生姿比起来,孟君山还是能察觉到些许不同。凡是说正事时,他根本不会费工夫假以辞色;而他若是想起了狐妖的天赋,柔声细语,冲你笑一笑啊之类的……多半是有人要倒霉了。
那点绮思被冷风吹去,叫他清醒了不少。孟君山踏步上前,伸手一探——果不其然,树下那只是一道幻影,构筑的精妙之处,叫他也没能立即察觉,然而他探过去的手却碰到了了什么实在的东西。
凝滞的灵气被他一搅,登时化为星星点点的微光散去,留在原处的却是一只耳朵缺了一块的野狐狸,也不知道被什么法术挂在树枝上,四爪乱动,口中却发不出声。孟君山的手这一下正好送到它嘴边,被它吭哧一口,咬住了手指。
“……”孟君山默默将手收回,那狐狸也被跟着提了起来。
他捏住狐狸的后颈,教它松口,无奈这狐狸咬的死紧,好不容易才把指头解救出来。他已发现这狐狸身上几乎一丝灵气也无,但他总觉得施夕未不会做无用之事,这狐狸身上怕是还有什么玄机。
狐狸挣扎了一会,显得野性难驯,也看不出什么有灵智的迹象,似乎并非妖族,只是兽类而已。要说不寻常之处,它的皮毛上沾着不少已经干透结块的血污,还有一些焦黑痕迹,看着倒像是被雷劈了……不对,谁会用雷劈一只平常的野狐狸?
孟君山正自纳闷,忽见它皮毛之中埋着细细一根链子。他将那银链拉出,末端悬着一块小小的锁片,花纹中依稀可见两个古字:宁宁。
*
片刻前,距山峰数里之外,当流火开始从山岩中渗出时,几个前来探路的正清弟子一时间都愣住了。元宜惊声道:“……这么近?”
是的,太近了,那座燃烧的山峰不在更远处的群山里,而是已经迫近逢水城所在的河谷,倘若峰头上的火焰滚落下来,或许会直接冲到城外的村落之中。
还没等他们动身,脚下的震动却戛然而止,目之所及的火焰缓缓黯淡,接着归于寂静。元珩定了定神,问道:“小师叔,我们是否要分头去探?”
“不。”灵徽只是略一思索就拿定主意,“元宜回去报讯,其余人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哎?”元宜迷茫道,被元珩瞪了一眼后,终于想起该怎么答话了:“是!诸位一切当心!”
说罢,他架起自己的法器,却感到空中焦灼之气骤然大盛,手下一抖,差点没扶稳。门中常常教导,情势未明之前不要贸然起飞,免得当靶子被打下来,他便落回地上,耳边已听到灵徽厉声道:“结南斗阵!”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急迫。
南斗阵是正清弟子入门第一个就要学的合阵,不仅防守自身,也能阻拦敌手攻势,挡住或许正躲在他们身后,靠他们保护的其他人。南斗承玄武七宿之象,是纯粹的守阵,常被弟子戏称为龟壳,常见归常见,牢靠也是够牢靠,三至六人均可成阵。
低辈弟子结伴出门寻常皆是四五人一队,哪怕少了几个也能用出来,足见创制这门阵法的前辈为保住他们小命的良苦用心。
元宜只见灵徽身侧其余三人各持法器,灵力流转,一道紫光闪烁的六角阵即刻升起。寻常四人结阵,有八尺方圆已算不错,此时灵徽在阵中主持,展开的阵型宽逾数丈,直拔云霄,仿佛在这林地间撑起了一支光华熠熠的巨伞。
见此,元宜立即放下了去报讯的打算,而是合身向阵中一送,化为这南斗阵的一角。多了一人助力,阵形更盛,他余光见到灵徽手中卷轴并非他常用的法器,形制殊为不同,此时全力催动下,上面流转的灵光浓郁到近乎实质,心想多半是什么压箱底的秘宝了。
他自然不知,这是掌门年轻时用过的法器,自打小师弟初次下山就交由他携带,其中还藏有掌门的几道秘法,以备不时之需。灵徽这时还未曾动用里面的手段,只是将法器取出施术,但也见得他对眼下状况殊无把握。
南斗阵升起,前后不过须臾之间,元宜落地时还未觉察到异状,入阵后往来处一望,就看到了叫他毕生难忘的情景。
长夜之中,一线赤焰自远而近,从天幕尽头疾掠而来,起初尚是隐约虚影,及至近前,已化作横无际涯的一道怒涛。所过之处,草木砂石俱化飞灰,穹苍之上也似有明烛倒悬,遮天蔽日之处,仿佛千里潮汛,那无可阻挡之势,又如骤雨延绵无尽。
几名正清弟子只觉眼前一暗,刹那间已满是烈焰。在要令人目盲的辉耀之中,仍能见到一道金红交间的影子,奔腾火光为其飞羽,双翼展开之际,就如流云般煌煌燎燃。
震愣之时,元宜忽然想道,倘若是叫他未入师门修道前见此一幕,恐怕即使侥幸活了下来,这辈子也不敢再看到一点火了。
才刚这么觉着,那凤凰挟着周身烈焰,已经不闪不避,直撞上了他们结出的南斗阵。
以往无比可靠的阵形此时竟如纸糊一般,连元宜都恍惚觉得人家撞上的不是他们全力结出的阵法,而是穿过了一片水面,仅仅留下了几道流波涟漪。
直至对方一穿而过,南斗阵泛着幽幽紫光的阵势仍在半空中存留了片刻,方才无声无息地碎裂散去。这一情形,也终于能让人看出端倪,火中凤凰本相虽然声势夺人,却并非真身,而是化影。
不过此时即使是灵徽也无暇细想,南斗阵一举碎去后,灵气逆流,他首当其冲,险些跌坐在地。其余弟子一个个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看是已无再战之力了。
话说回来,面对这般不讲道理的对手,纵使他们神完气足,又何来与之相抗的底气?
灵徽已做好命陨当场的准备,事到临头,他只是可惜与他同来的几名弟子,他们年纪实在是也太轻了一些……等他调息之后,重新握住卷轴,才发觉有点不对。
对方连南斗阵都不放在眼中,要杀他们,怎么还会等他调息完事?
灵徽茫然向一旁望去,却见到了一幕奇观。
那奔腾而至的火焰,显然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在距他们一丈之外的地方,烈火过处,在地上烧出了一道宽阔焦痕。焦痕上方,残留的灵气悬于空中,模糊地显现出了一些细微的痕迹,既像是断断续续的金线,也像是闪着微光的砂砾。
散溢的火行灵气极为暴烈,让夜风也带着了一缕热意,灵徽呼吸时只觉喉中烧灼,心下也是一片混乱。一个叫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念头跳了出来:这术法虽带着杀伐之意,却更像是用于追踪的。
然而,即使是追踪,似乎也没什么结果。以他眼前所见,那如金砂般的痕迹,已在几步之外就渐渐四散淡去,全无踪影了。
正当这样想着时,他也发觉那道赤影在与他们擦肩而过之后,并未离去太远,而是在数十丈外停了下来。火焰渐次熄灭,空中华美的凤凰之姿已如梦幻般消散,只是他晓得,所见一切绝非梦境。
远远地,他看到那里不知何时立着了一个背影。那人身着黑衣,近乎隐没于暗夜之中,惟有地上闪烁不定的些许光芒映出他的轮廓。
灵徽定睛一看,那是几根点燃的草叶。方才那横贯天际的火焰将熄之时,不再将草木一径烧得灰飞烟灭,留下的余火只是燎着了几处枯草。在这万物凋衰的冬夜中,那些摇曳的幽微火光,恰如满地乱红。
他忽觉面颊一凉,不由得抬头,却见纷纷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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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上周鸽了5555最近的精神状态实在有点堪忧,也正好碰到一卷末尾……总之这更也比较长一点!(之后可能还要改改
乱七八糟的第三卷结束了,这期间我的手速非常对不起观众,再次感谢宽容的读者朋友们_(:3」∠)_
说回剧情相关,从重逢就黏在一起的俩人总算是分开了,虽然舍不得,但是有些剧情还是需要展开的!也不会叫他们分别太久(剧情意义上,现实时间就希望我的手速可以快一点……
下一卷会有不少我期待已久的剧情终于可以写到,之前一直在抛谜面的各种包袱会解开一些,虽然感觉很多你们已经猜到啦;感情线当然也会推进,再不推进就说不过去了(喂)希望你们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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